藥水準備好了,我的臉色也開始蒼白起來,額頭上的冷汗,也沁出來了。老黃戲笑我膽怯了,老黃說,這隻是為了防止可能的萬一。是的,沒有錯的,這萬一的防備,也真夠嚇人了,命都是在萬一的情況下,一萬地丟失的。
另一位姑娘端出來的,是滿滿一大盤新鮮的蘆葦根,那種春天的蘆葦才有的白色底下帶節根莖。一根根的白色蘆葦根,都剁成半尺長的段,剪去須根洗得幹幹淨淨的蘆葦根,端到桌子上是讓大家咀嚼,咀嚼蘆葦根,是解河豚毒的民間藥方,中西醫保障雙重上,老黃為防止萬一的可能,也做了充分的準備。老黃邊領我們咀嚼白嫩的蘆葦根,邊指向包房外的轎車,車都不敢熄火,司機在車裏啃麵包喝涼水呢,都是自己人,辛苦一次吧。哦,車不熄火,是準備隨時送我們到最近的醫院,上海朋友做事情,真細心呀!
左等鮮美的河豚肉不見上來,右等不見端來鮮美的河豚肉,我的肚子開始叫了。同事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咀嚼草一樣的蘆根,引來更多的消化液,喝著茶水,難以糊弄饑腸轆轆。空氣中,分明飄過來米飯的清香,飄過來油炸花生米的醇香,飄過來白米蝦的腥香,飄過來稻草紮肉的混合香味,我隻能大口大口地喝水,以掩蓋那不爭氣的腸鳴聲。
終於,在等待了一個多小時後,廚師開始往桌子上端菜了。清炒三黃雞塊,水煮白米蝦,油炸花生米,稻草紅燒紮肉,外加一大盤河豚肉。所有的菜量都很大,裝河豚肉的竟然是一個大茶盤。上全菜的時候,老黃根本沒做開場白,沒邀請大家開始,老黃繼續講述他的故事。而那廚師,竟然打開酒瓶,獨自給自己倒滿酒,抄起筷子,自己夾起一大塊河豚肉,瞄了瞄注射器的所在,先吃了起來。主人沒發話,肚子再叫也得等呀,我眼看那花生米,眼珠都快掉裏麵了。一分鍾過去,老黃不張羅開始,二分鍾過去,老黃講故事的興致沒低,眼看十分鍾過去。廚師才對老黃說了一句,沒有問題的。老黃這才招呼大家吃飯。敢情,廚師是先拿自己的生命做試驗,倘若做好的河豚肉,毒素剔除得不幹淨,中毒的肯定是廚師。難怪那廚師旁若無人地先吃,難怪廚師非常無禮地自顧個人先嚐試。難怪老黃說,河豚肉毒死的廚師多。
老黃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河豚肉,放在嘴裏吃,我的同事也趕緊,迅速地把河豚肉送到自己的嘴裏。我用湯匙撮了一大匙花生米,趕緊忙乎添進那前胸貼後背的肚皮。朋友們吃河豚肉的時候,我一直夾的都是其他菜。酒過三循,菜過五味的時候,肚皮也添得差不多了,胃不叫腸也不鳴了。我的思想鬥爭還沒有結束,不吃一口河豚肉吧,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也承載著太多的上海同事的關懷。吃河豚肉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僅僅為了一口鮮,不惜送命,是否有點愚鈍,是否有點二杆子的衝動呀?我腦子裏不光是有關河豚毒死的文字,也有輕易送命的後果暢想。我從來沒有吃過河豚肉,身體裏肯定沒有對抗毒素的抗體,我會比朋友有更大的風險,那河豚的肝髒,那河豚的魚籽,那河豚的血液,那河豚的皮,都可一毒死幾頭牛呀,吃河豚肉的風險,比吞服砒霜,還可怕十多倍呀,我滿腦子裏,都是那幾十頭牛的強壯。
朋友們杯盞交融,朋友們正興致勃勃陶醉在河豚肉的鮮美之中。陶醉在鮮美河豚肉美味中的朋友和同事,會不會想到我懦弱?會不會笑話我的兩肋插刀感動?我的命是命,朋友的命就不值錢嗎?今天是桌子前的考驗,真的有危險的時刻,朋友會相信我感激的情懷嗎?我抹了抹蒼白的臉,我定了定慌張的神,今天老趙豁出去了,不就是吃河豚肉嗎?不就是萬一的可能嗎?朋友都吃一會子了,我若再不品嚐一下,無論如何不能讓朋友笑話,無論如何也要慷慨悲壯一次!我張開筷子,徑直向裝河豚肉的盤子夾去,並把那河豚肉,勇敢地放到自己的口中。啊,朋友說得沒錯,河豚肉主要是鮮美,河豚肉主要是鮮嫩。河豚肉到口腔,別樣的鮮味從嘴裏溢出,仿佛,那鮮美不是一個口腔能容納的,咀嚼著河豚的肉,牙齒的輕輕張和,就能把河豚肉嚼碎,而那碎的過程,又不僅僅體會其鮮嫩,嫩中也能體會出細細的肉絲存在。河豚肉真鮮,鮮得能把眉毛勾引掉下來。河豚肉真嫩,嫩得那曾經的鮮美白水魚,那曾經的鮮美地圖魚,那曾經的鮮美金龍魚,都躲避到胃裏說慚愧,至於咀嚼平常的鯉魚等常見魚肉,咀嚼過程應該是棉絮。一塊河豚肉吃下,引逗出來的過多口水,也不害羞地隨著咀嚼過程,不小心流了出來。二塊河豚肉吃下,朋友和我一起探討其中的滋味。吃過河豚肉,世間在美味的魚,都不饞了!
吃河豚肉需要勇氣的,那勇氣必須是用生命做賭注的,我佩服長江岸邊人的勇敢,感激同事的友情,我願意為上海同事赴湯蹈火,但我絕對不想再一次吃河豚,涎水流多長,都不再想!畢竟,吃河豚肉就得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