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1 / 2)

夜,沒有一絲風,厚重的雲層遮擋著月亮,因為擔心成為靶子,所以王都防線上沒有一絲火光,所有的守衛者都躲在偽裝的工事後麵,趁著這敵人沒有攻擊的閑暇補眠。

洛逸在堡壘裏睡著,他真的很累。雖然從小就嚴格的習武和學習兵法,但他還是更習慣在庭院裏自娛自樂式的活動筋骨,或者高堂武院內與勢均力敵的對手自在清談。他並不在乎被人說徒有其表紙上談兵,因為從來就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與人如此赤裸裸的血肉相搏。和王都裏所有受教育的貴族子弟一樣,洛逸承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立場,同樣作為東陽教派的弟子,他接受“戰,國之罪也,士鄙之”的理論。

隻是真到了兵臨城下時,一切禮儀道德以及學術道理,在血淋淋的現實麵前,全變得無比蒼白。

他一輩子都會記得,當第一批難民湧入王城時,那些僥幸逃生者臉上的淒楚與恐懼。沒過多久,這種淒惶就如疫病般傳染了整個京都。

之後的一切,如同一場瘋狂的惡夢。貴族和巨賈們打點起箱籠,把金銀珠寶和老幼婦孺一起裝上馬車,跟著難民的大潮一起出逃。

五十歲以下的男人統統都留下來守城,因為皇帝在難民湧入的第二天就頒發了五十年未動的勤王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大點兵,無論身份貴賤,無論願與不願,接到軍帖的男人們都要留下保衛家園。

他們也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後,是數十萬手無寸鐵婦孺老弱覆蓋的“退路”;

前,則是十數萬洶洶而來殺人如麻的虎狼之師……

“太快了……”

當洛逸第一天在城頭的碉堡裏看到烏雲般掩來的鐵騎時,這樣的低語,從周圍很多人的嘴裏喃喃溢出。他除了和其他人一樣驚懼於敵人行動的迅捷外,更感慨眼前景象的熟悉。

因為不過在幾個月之前,他幾乎站在相同的地方,眼看著一支同樣雄壯同樣矯健的鋼鐵雄師在城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隻是那時在天地間炫耀著武力的,是他們自己的軍隊,準備去作新領土的征服者。

而現在,他們是待烹的魚肉。

那天真正震撼他的,其實是道邊為出征大軍歡呼的百姓,興奮的呐喊,狂熱的眼睛。不過這是很久之後他才領悟到的,因為當時的洛逸被其他事情糾纏著,催眠著,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

那一刻更加扣動他心弦的,是陸翔沒有表情的麵孔上,若有所思望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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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逸突然醒了,八月的夜,已經開始覺得冷。他下意識的抱緊懷裏的劍,這是現在和他最親近的東西,摸著它會讓他感覺到一點安心。閉上眼睛想再次入睡,但意識卻越來越清醒。

“看來是睡不成了。”習慣性的自言自語,說出心中此刻的感想,他有些遺憾的意識到自己失眠了。象他這種連走路都幾乎能睡著的瞌睡蟲,在近乎不眠不休幾晝夜的廝殺之後竟然還會失眠,陸翔若知道一定大吃一驚。剛剛夢到他了,夢中的翔就是出征那天的模樣,白色的戰袍,銀色的戰甲,頭盔下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

洛逸很奇怪,他當時遠遠站在城樓送行的隊伍中,按理說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大軍中翔的模樣。但這個樣貌的陸翔卻如同烙印般深深刻進他的腦海,在他的意識甚至他的思念裏,這冰冷的麵孔和眼神將記憶中那個有溫暖笑容的男子映象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