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2 / 2)

從那天起,他開始不定時的失眠。要麼是完全無夢的酣睡,要麼就是夢境纏身之後幾日的無眠。所有的夢境都有翔,所有的夢境都是翔,旌旗映襯下白袍銀槍的悍將忽遠忽近。而無論是遠還是近,洛逸都能感覺到他眼睛裏投射出的寒光。

但他對這夢境和無眠,從來都不覺得惶恐。有翔出現的夢怎麼也算不上惡夢,至於失眠麼,大概是我往常白日裏睡的太多了吧。他常常邊打哈欠邊這麼漫不經心的想著。

反正也不能再睡,洛逸幹脆離開掩體,爬到城樓最高的瞭望台上向敵陣張望。

綿延數十裏的敵陣裏燈火通明,雖然聽不太清楚,但人聲、戰馬聲、車輪聲、兵器相撞的聲音,還是混合成一片嘈雜,如同潮水般的轟鳴,持續不斷的響著。

相對於此,自己的城,簡直如同墓穴一般死寂。

洛逸的心中漸漸升起一股憤怒的衝動。世事無常的道理他明白,也懂得這個世界上沒有鐵桶的江山和永固的王朝。但對從前的他來說,這些道理如同那些他從來隻當作談資的兵法曆史,似懂非懂,世間通行的弱肉強食隻是史官筆下精彩而又含糊的文字,用來調劑風花雪月的消遣。

現在的他已經明白,無論在錦緞寫就的史書上獲得多少感懷,也比不上沙場一日產生的頓悟。隻有實實在在感受到利刃切進肉體的滋味,領略到近在咫尺戰火的灼燒,才能體悟洋洋萬言史書都講不清楚的道理。戰爭從來無法避免,而隻有通過戰爭,和平才能顯示出自己的價值。死鬥的間歇,半夢半醒間洛逸希望陸翔現在也能明白這個道理,因為這種領悟對他比較有用。至於自己,他現在唯一的願望隻是能夠好好睡一覺,不必擔心睡夢中有人拚命搖醒自己去殺人,或者去撲滅屋頂上蔓延的火星。

隻要能好好睡一覺,這就夠了。

所以很久很久之後,洛逸都還在懷疑自己當時是否是在做夢。因為當時的他,理應已經疲倦得動彈不得,不應該也沒力氣爬到瞭望台上看著敵營發呆感懷等著雲層散開曬月亮。但他這個王都頭號瞌睡蟲那天晚上確實夢遊般的爬上了瞭望台,一直很厚的雲層此時無聲無息的散開,原本藏在雲後的滿月無可奈何地放射出亮光,整個大地頓時絢如白晝。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宛如夢境。

突然顯現的月光照亮了王都和敵營之間猶如冥河般黑暗的地帶。一小隊原本趁著深沉夜色躡行的人馬如同被照妖鏡擊中的幽冥,頓時現形。這突如其來的暴露,讓所有人一瞬間都呆如木雞。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成為眾矢之地的小隊人馬,領頭的人手中長槍一晃,快如流星的向王城奔來。但這種狂奔也驚醒了敵營的衛兵,頓時,鼓聲震天價響起,火光閃耀。

洛逸呆呆的趴在城垛上看著這幕突如其來的鬧劇,作為這一刻身處最高處的人,他瞪視了那領頭人片刻之後,作了一件十九年來從未做過的事情。人稱“舞影”的王都貴戚淩洛逸,無遮無攔的站在王都的牆頭大吼:

“太陽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