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篇
生命為何而來?生命為何而生?生命為何而逝?
這是一個自人類起源那一時刻起,就注定了要成為一個不分國度,不分語言,不分種族,不分膚色,不分疆域,不分年長年少,不分四肢是否殘缺,不分愚蠢還是聰慧。生命永遠是人類的一個沒完沒了永恒不變的話題。
神奇而又神秘,似簡單卻無人能證明,似有結果卻至今仍無答案。
從零開始,沿著軌跡,周而往複,最終回到了起點。
生命從這裏開始!
童年
一
一個生命在原動力催生下,艱難地撕開了一個充滿苦澀的混沌天地,從一個未知的黑洞中擠壓著、掙紮著,在雙方生與死的搏鬥之間,憑著本能的抉擇—他來到了一個未知的陌生世界。
“哈,這小龜兒子!”
木匠用一雙死驢般的眼睛,釘著兩條細長幹瘦蒼白,帶著血漬和汙穢的腿之間看了又看。終於從兩片又薄又幹澀的嘴唇之間,發出了鋸子在鋸枯木頭似的“吱嗝”艱澀般的說話聲。
他就用這樣用一句帶有濃重的川東南話,對一個新生命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上,做了一個這樣的總結和評語。同時,也為他完成了一個造人生命的過程畫上了一個扭曲的圓圈。
“唉!這是啥世道……”
木匠無不憂心忡忡。想到眼下過著的是吃了上頓愁下頓,過了今天說不準明天的艱難日子,在今後緊巴巴的日子中又增添了一張嘴,還是忍不住滑動著尖尖的喉結咕噥著說道:“……錘子喲!兵荒馬亂的,這是啥世道喲。”
這是民國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仲秋時節,川東南靠貴州一個偏僻,苗、漢民族混居,叫做龍潭箐的小山村,在寒冷暮藹的籠罩中,一個新生命降臨到了這個苦難的家庭和多事的世上。
我的降臨沒有給這個偏僻,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帶來一絲生氣,沒有給我所降臨的這個窮困家庭帶來一點歡樂的氣氛。
在我七歲多一點,也就是我即將被迫離開這個不幸家庭的頭晚,母親在跳動著昏暗火焰的火塘旁,不斷重複的告訴我(第一次大概是三四歲時):我出世的時候,瘦得像小雞似的,一棵腦袋長得像倒掛著的梨,腦頂明心深深的凹陷下起,形成一個不成規則,非常難看的坑。通身縐皮縐垮,尤其是那副麵孔,就像個小老頭似的,而且好久沒有哭出聲音。若不是腦頂明心那一層薄薄的皮還在跳動著,早被心煩意亂的父親淡淡地扔到山箐溝裏去了。
“你命大!”
母親每一次嘮叨這事時,從那張枯澀的嘴中擠出來的第一句話總是這樣。
“你命硬……”這是母親每一次嘮叨這事時的最後的一句話。此時,從那張黑褐瘦削,布滿紅苕壟似的縐紋臉上總是要掠過絲絲的幽怨。那雙被生活磨難銼得渾濁的眼睛總要增添上一層濃重的霜霧。
民國二十二年(公元1933年)隆冬,就在父親為我取名肖海明的兩個月後,父親離開了這個家。
在我稍稍懂一點事的那一天起,母親就常常告訴我“你老漢說,大海就像一個人站在山峰頭上,看到頭頂上的藍天。”這時母親說話的聲音比平時大了許多。
“你老漢希望將來有一天,娃子你能走出這大山……”
從那時起,村子裏的人們都習慣把他叫做“幺海子”。
據後來母親說,父親之所以為我取名肖海明,那是因為身為木匠的他,盡管走遍了許許多多村寨,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仍然沒有走出這起伏綿綿的大山一步。
父親聽說過大海,他向往大海。
父親的死,村裏人歸結起來認為是我的命太硬給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