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是愈來愈緊張。到了公元1958年8月12日早晨，市委市政府在市人民電影院召開了各大局、單位主要負責人參加的大會。大會的主題是學習《人民日報》刊登“1958年8月6日，**中央主席毛主席主席視察河南新鄉縣埋營時說：‘人民公社好’”的精神。同時傳達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還是辦人民公社好，它的好處是可以把工、農、商、學、兵合在一起，便於領導。”的指示。市委市政府要求各大局和各單位，要堅決抽調出精兵強將，參加到建設“人民公社”的運動中。所幸的是，在建設“人民公社”的運動中，肖海明跟他的妻子小譚妹子都不是“精兵強將”。
肖海明和他的譚妹子，生活依然顯得那麼平靜。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過上多久，肖海明與兩名同事，就被州政府抽調到了一個剛建立起來不久，離他家大概有著一百二十來公裏的公社。抽調的主要任務是參加社會主義建設“大躍進”運動，協助當地領導積極開展運動工作。自他跟小譚妹子結婚這麼三年來，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啟程的頭天晚上，他的譚妹子嘮叨個不停，還從吃的到穿的為他準備了一大堆東西。盡管肖海明一再說，現在的物品不那麼好買，他盡可能地少帶一些。但肖海明所說的最終還是白說了，讓他心裏忒難過的是，他的譚妹子說著說著就掉下了眼淚。
對於肖海明來說，最幸運的是他的譚妹子在交通、郵電、教育、文化、衛生等“全民大辦”中，作為後進分子被安排留守醫院。
四
肖海明這一出來就是近兩個多月。在這兩個多月裏，他和兩位同事先到了一個叫黃家莊的生產大隊。
九月份正是收割水稻農忙季節的時候。去的當天早上陽光燦爛，但沿路上並不見稻田裏有一個在收割稻子的人影。其中一個同事就問陪同而行的公社書記這是啥回事？那位身穿不知從那兒弄來，可以擠出油，散發著一股濃濃怪味舊軍裝的書記，驕傲地解釋道：“向領導同誌們彙報！現在人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為了貫徹執行黨中央和偉大領毛主席‘超英趕美’的偉大指示。黃家莊生產大隊的人民群眾提出了要‘超美趕英’的新口號。請注意了，‘趕英’的趕是‘驅趕’的趕。”公社書記說完後得意的吸吸鼻子，雙肩抽了抽背在身後的一頂烏湫麻黑，掉了邊的破舊草帽。
這兒的人說話聲音不僅鼻音重，還時時帶有“絲絲”聲。弄得問話的聽不大明白，回答的又不以為然。剛才那位問話的同事不得不又問道：“書記！你說啥？”
那位書記高興地用一雙粗糙，指甲中填滿汙垢的手捋了一下他頭上那蓬亂而濃密，就像他身上那套舊軍裝一樣的頭發說道：“嗨！領導同誌！我跟你說了‘超美趕英’你也不大懂。到了黃家莊生產大隊，你看到人民群眾的生產鬥誌你就什麼都知道了。”
說句老實話，那位書記穿著一雙舊“解放”牌膠鞋，走路特別的有精神。盡管身上還替肖海明背著一大兜東西，但跟肖海明同樣是行伍出身的兩位同事，他們還是得小跑著才跟得上這位書記。
肖海明一行人到達黃家莊生產大隊大隊部時，正好趕上開中午飯。肖海明隻見公共食堂門口是人頭攢動，擠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那些剛才還亂哄哄的人，見到公社書記的到來，刹時像窩散蜜蜂嗅到了糖水味一般，哄的一下了就把書記圍在了人群當中。隻見書記激動地把身上背著的東西一股腦的遞給旁邊的人，兩眼一掃，快步走到一個石碾子旁。沒等肖海明反映過來他想幹啥，隻見書記敏捷得就象一隻狗一樣竄到了石碾子上，雙手一叉腰，聲音洪亮地說道：“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我們敢打敢拚，富有非凡創造性的社員同誌們！在‘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的偉大精神指引下，我們不怕困難，不怕犧牲。戰無不勝的社員同誌們！今天我們的奮鬥目標是什麼？”書記嘴裏頭吼叫著，右手還不停的在空中機械有力的左右揮舞。
書記的話音才落，隻見人群中一個身上穿得破破爛爛，背上還爬著幾個蒼蠅，身強力壯渾身蠻勁的蠻漢子。一手上抬著一個大土缽，一手狠勁往嘴裏塞著飯，昂首闊步從人群中冒了出來，大聲吼道：“報告書記！今天我們就把田裏的穀子全收割好。”話音還沒落，就聽那蠻漢子嘴裏“噗”的一聲，把飯噴射到了公社書記身上，緊接著臉色紫絳大聲的咳嗽起來。幸好肖海明站得離書記稍遠一點，但褲子上還是濺上了幾顆帶著粘液的飯粒。
“不行！社員同誌們。我們要牢記偉大領袖毛主席‘鼓足幹勁，力爭上遊’的偉大教導。今天我們不僅要把田裏的穀子收割好，而且還要脫粒好。把穀子收到人民群眾的穀倉裏，向偉大領袖毛主席報喜。”公社書記瞪了壯漢一眼，深為不滿地大聲吼道。
吵吵鬧鬧快到下午三時了。肖海明的肚皮餓的是咕咕怪叫，那兩位同事就如關在鐵籠子裏的餓狼，狂燥不安的來回走動。
好在黃家莊生產大隊的人民社員同誌是好聚好散。在大隊長的一聲吆喝下，社員們如同一群獵狗似的爭先恐後拿著鐮刀，抗著扁擔奔向了田間地頭，去實現偉大的奮鬥目標去了。
終於可以吃飯了，但共公食堂周圍的一切，還是讓肖海明驚得個目瞪口呆。社員們吃飯的一個小土場子上，到處可見潑灑的白米飯。食堂門口兩隻大木桶裝著滿滿的兩桶泔水，大木桶的周圍是成堆的剩飯和剩菜。進入食堂內部，裏麵的情況更是讓人匪夷所思。四五個上了年紀的老大媽，有的在忙碌著揀菜；有的忙亂著在大木盆裏淘米；有的又在忙於洗碗筷。還有一位負責燒火，抬重物的壯年男子。兩位上了點年紀的老大爹正圍著一塊門一樣的案板，喜汽洋洋的忙著打理堆在案板上的一堆豬肉，這倆位應當是公共食堂的大廚師了。食堂裏是一派熱火朝天，幹勁衝天。這些人都有共同的光景，油膩的臉上堆著發光的笑容。身上穿的都是散發著一股怪味，打著補丁的服裝。還有就是一雙手不僅漆黑，上麵似乎還有一些汙垢。尤其是那倆位大廚師，一位兩眼角上掛著米粒大，發綠的眼屎。另一位就如得了傷風感冒，在不停的抽吸著鼻涕。肖海明甚至見到，那位不停抽吸鼻涕的大廚師，一個不留神鼻涕就掉到了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