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娘燒了“百日”後的一天,白牡丹來到了五龍家。她在門口柔情地喊:“五龍他爹,五龍他爹,您在家嗎?”
“在啊,你進來吧。”五龍爹和五龍正在炕上吃飯,聽到白牡丹在外麵喊,便來到院子開門:“你怎麼有空來了?”
“光興你到俺家去,我就不好上你家來嗎?俺是牽掛著你和五龍。”白牡丹關心地說:“以後你爺倆往寬處想。嫂子既然不管你們走了,那就讓她心安地去吧。咱活著的人保護自己的身體要緊,別再折磨自己了。你說是不是?”
“你說的對是對,可她不辭而別走了這條路,是俺覺得對不起她呀!”五龍爹噙著淚,愧疚地說。
“快別說了五龍他爹,要說對不起嫂子的應該是我。那次如果俺不讓你捎東西,嫂子能死嗎?一想到這些,俺心裏就難受死了……”白牡丹說著也哭了。
五龍爹上前拉住白牡丹的手,安慰說:“咱倆都別自責了,俺幾時埋怨你來著,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咱們都不要再提了……”
對於妻子的死,五龍爹一點不埋怨白牡丹。人家叫捎點東西是人之常情。一個村,老街舊鄰的,低頭不見抬頭見,誰能不用誰?誰敢說一輩子不用人?再說啦,人家白牡丹也沒說些多餘的話,怨隻怨自己一時糊塗,一時性急,動手打了妻子;怨隻怨五龍娘爭強好勝、心胸狹窄,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走了輕生路。唉!五龍爹深深地歎了一口粗氣,自言自語地說:“怨隻怨自己的命苦命不濟吧!”
“文嬌,你今天來還有別的事?”五龍爹問。
“自五龍娘去世後,俺心裏也覺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整天在家惦著、掛念著,怕你挺不住,怕你邁不過這道坎。”
“挺不住有什麼辦法?難道能撇下五龍不管,能丟下孩子不過?”
“你說的可也是。五龍他爹,俺心裏憋了這麼多天,覺得還是直接了當地跟你說了吧。”
“文嬌,咱倆誰跟誰,難道我的脾氣你還不摸?你有什麼話隻管說,別憋在心裏難受。”
“五龍他爹,俺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說咱們倆的事兒。早前俺不好意思開口,今天俺什麼也不管了……”白牡丹瞅著麵前的男人,欲言又止。
“文嬌啊,你我歲數都不小了,你有什麼話都說出來,俺聽著。你剛才說咱倆的事兒,咱倆能有什麼事兒?”五龍爹心裏一陣緊張。上回捎東西發生了人命,這回能有什麼事?邊緊跟著問了一句。
白牡丹看出了五龍爹的緊張心理,便銀鈴般一陣哈哈大笑:“看把你嚇成這個樣,我還能把你吃了不成?俺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不是想俺嗎?你不是想得到俺嗎?你猜猜我來幹啥?”
五龍爹見白牡丹又說又笑又說是好事,懸著的心放下了。他想了想,猜了一陣搖了搖頭。
白牡丹笑得前仰後合,更加來了興致,撒起嬌來:“人家再讓你猜猜嘛!”
五龍爹明白了,“認真”猜起來:
“給俺做的雞?還是魚?”
“錯了,不是,絕對不是。”
“要不是給俺繡了個荷包?還是納了雙線鞋墊?”
“又錯了,更不是。”
“要不就是你想俺了,今天來叫我親親你?”
白牡丹害羞了,上前指著五龍爹的腦袋說:“你真混,咱倆軋合了這麼多年,我的心都掏給你了,你還摸不透?人家喜歡你,你還看不出?”
“我心粗,還真沒有看得出。文嬌,你有話照直說,還磨磨蹭蹭幹啥?”
“咱倆的事明擺著,你呢,剛死了老婆,成了光棍;我嘛,也早亡了男人當了寡婦。光棍娶寡婦,寡婦嫁光棍,這不叫天經地義、一生緣分嗎?我看再合適沒有了,居家過日子,家裏沒個老婆拾拾掇掇、縫縫補補不行,再說你吧,常年在外麵做生意,五龍誰照顧呀,你能放心嗎?我看嘛!我看……”
“你看怎樣,你倒是說啊,怎麼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打算怎樣?”
白牡丹紅著臉說:“五龍爹,咱們一起過吧……”
五龍爹激動地擁抱著白牡丹,這是他多年的夢呀!白牡丹是他心中的西施,碧透無瑕,完美無缺。多少年來,他一直對白牡丹很好,認為白牡丹是重情義的女人。以往,五龍爹販鹽掙了錢總是背著老婆私自留下幾個,偷偷送給白牡丹,而白牡丹卻從來沒要一個子。女人哪有白伺候人的?五龍爹很是感動。
一次,五龍爹販鹽運氣好,比平時多掙了不少錢。他想,這次怎麼也得給相好的二十枚錢。他把錢硬塞進白牡丹的兜裏,她把錢掏出來,生氣地說:“人生在世,難逢紅顏知己。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拿你當親人,和你在一起我真正感受到了做女人的快樂。你再提錢,俺可真生氣了。”
白牡丹真心愛著五龍爹,抽空給五龍爹做鞋墊、煙袋荷包、鴛鴦結。五龍爹對白牡丹也情真意切,每次販鹽回來,必來看看白牡丹,哪怕隻說幾句話或者僅僅看上一眼,也覺得甜蜜蜜的,心裏踏實。如能一起吃頓飯,那就更好了,白牡丹不是做魚就是燉雞,總是把家裏最好的東西端上桌。
五龍爹想,村裏人都說白牡丹毒死丈夫,心狠手辣。他卻不這樣認為。且不說白牡丹與丈夫太不般配了,那次下藥,她的確認為真的是蒙魂藥,隻是想要休書。說白牡丹故意毒死丈夫,不是事實,不是白牡丹的本意。
五龍爹熱血沸騰,激動不已。再也不用暗暗約會了,可以光明正大和白牡丹長相廝守了。
他們相互擁抱著……進入了夢鄉。
沒過幾天,白牡丹就把自己家裏的東西統統搬過來。五龍爹喜的呀,大擺筵席、大放鞭炮,場麵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白牡丹賺足了麵子,嫁的人又中意,真感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有了溫馨的家,一家三口的生活都比以前好多了,過上了幸福快樂的好日子。小日子就像那芝麻開花,熱熱鬧鬧、紅紅火火。五龍爹一心撲在生意上,天天趕著小毛驢起早貪黑到南海販鹽。幾個月下來,就掙了不少的錢。白牡丹也日夜操勞,忙個不停。屋裏屋外整潔有序,幾乎是一塵不染了,並把家裏的豬呀、雞呀、鵝呀、兔子啦,喂得白白胖胖、肥肥壯壯。街坊鄰居們見了,都說白牡丹嫁給五龍爹後,徹底變樣了,像換了一個人。
有好心人給她鼓勁說:“白牡丹是浪女回頭金不換,賢妻覺悟勁衝天嘛!”也有人說:“這是天意呀,老天就安排讓這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五龍家這種溫馨、和睦、安穩的日子維持了沒有多久,這個新組成的家庭便出現了一道很寬,而且不可越過的裂痕。白牡丹跟劉老四過日子,雖然劉老四沒本事掙錢,而那些地痞流氓來占她的便宜時,有的出手大方,有的吝嗇小氣。但或多或少都給他點零花錢。自劉老四死去後,一些從來沒有來的新客也拿著錢來想她的好事。這時,白牡丹便明碼標價,因此她的錢就像村東小龍河的流水,日夜奔流、源源不斷。除了花的、用的,漸漸的還有了點積蓄。而叫白牡丹意想不到的是,自跟了五龍爹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饞得直流口水,隻是站在大門口徘徊,而不敢上前動手動腳。這樣白牡丹手頭便有點拮據起來。五龍爹雖然不分春夏秋冬地做買賣,但哪隻是小本生意,利錢賺不了多少,隻能算是小打小鬧。對於吃的、花的、用的方麵都是省了再省,從來舍不得花上一分錢。就是他販鹽走路,或者趕集、碰上吃飯的時候,都是啃點在家帶的冷幹糧,從不下過一次館子。隻是一心地掙錢,攢著給五龍念書,攢著給他蓋房娶媳婦。希望這個不同凡響的寶貝兒子念好書出人頭地,將來能成為大氣候,也希望五龍能娶上像他後媽一樣的俊媳婦。白牡丹的財源斷了,對於穿的,先前有些時興的衣服將就著。而對於生活方麵,可就感到嘴饞、肚餓吃不消了。
一天,不知哪家的花母雞來到院子裏覓食吃。多少日子了,白牡丹隻是吃點鹹菜、素飯,而沒有聞到魚、肉的葷腥味了。見院子裏來了一隻又肥又大的花母雞,腦子裏頓時閃過一個念頭,你這隻短命的老母雞啊!你這不是來自投羅網找死嗎?你能怨我白牡丹手狠無情嗎?管它是哪家的,反正不是自家的。肥肥胖胖的大花母雞在白牡丹眼前晃動,使她饞得直流口水。管他三七二十一,隻管先弄死吃了再說。於是便把門一關把雞抓住用刀殺了。當晚就燉了香味撲鼻的雞肉,因五龍爹販鹽不在家,還特意給他留下了一條肥雞大腿。其餘的白牡丹和五龍倒是津津有味地吃了個痛快。五龍和鄰居王二嬸家的鐵蛋同歲,又是同學、同桌。兩個孩子很要好,東西不分你我,二人形影不離,情同手足。
一次,五龍背著書包到王二嬸家找鐵蛋一起溫習功課。鐵蛋正在和家裏人吃飯,見五龍來了,高興地說:
“五龍,俺媽今天做了豬肉,真香!你吃不吃?你要吃,趕緊坐下……”
“五龍啊,快吃吧,別饞強。”王二嬸忙用筷子夾了塊豬肉送到五龍嘴邊,逼著他說:“快張開嘴,把它吃了。你爹光知道沒命的掙錢,你娘也仔細的要命,舍不得買點好東西給你吃……”
“二嬸,俺不饞,俺已經吃過肉了。才幾天俺媽給俺吃的雞肉,可好吃了!我和俺媽吃了一頓,俺媽還給我爹留著一條雞大腿呢!”
“吃的雞肉?那雞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一隻大花母雞?”王二嬸聽了五龍所言,頓時長了神氣,心裏多了個心眼。她家前幾天才丟了一隻正在下著蛋、而且還下蛋不住流的大花母雞。全家人什麼都不顧,一連找了好幾天,街坊鄰居找了,村前疃後找了,就連那井裏、灣裏和草垛後都找了個遍,也沒見個雞影,到現在還心疼。你說能不心疼嗎?鐵蛋的學費、吃個零嘴和家裏的油、鹽、醬、醋等,全靠這隻大花母雞下蛋賣幾個錢用急。沒有了母雞,這不等於給一家人拤了脖子、花錢斷了財路吃飯斷了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