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來,白少離在不知不覺中已漸漸融入了雪域皇族這個大家庭,加之被強製性地取了個新名字——“流輝”,因而每當回憶過去四年來與沉瓔、洛簫一起在摩雲書院中學習術法的種種時,他內心都流動著莫名的溫暖和感動。前世他是人前光鮮人後遭人唾罵的白家二公子,因為尷尬的私生子身份而備受歧視,然而轉世重生後他卻幸運地擁有這麼多真心的朋友,並且還能夠每日與長相酷似龍瀟瀟的沉瓔在一起切磋武藝與探討問題,雖然四年來司空飛兒時常借故插入他們之間,但是這並不能撼動他與沉瓔之間感情的日漸增進。然而,四年來,一方麵出於要學習武藝沒有時間談情說愛,另一方麵出於他心裏仍有些說不清楚的猶豫,因此,雖然他有很多可以跟沉瓔表白的機會,但是到了關鍵時刻卻總是以臨陣脫逃而告終。或許,他的愛還不夠濃烈吧……可是,他真的愛她嗎?有時候,他甚至都懷疑自己對沉瓔的感覺不過都是緣於前世的一種遺憾而已。因為,事實上,盡管有四年多的接觸,但他仍是不能夠清楚地了解到沉瓔的內心。她的心,跟她的人一樣,對他來說,像是一座隻能看卻不能觸摸的海市蜃樓。那裏風景再好,然而他卻到不了她那裏。沉瓔……她心底還留有碧空海龍宮的影子,隻要她一日無法走出那段已被傾覆的曆史,他便一日無法真正靠近她。推開隔壁的門,他的到來立刻使得房內兩個女孩停止了交談,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房間中央燒著一盆火爐,火爐內的無煙暖石是皇族從中土南部的蠻荒遺民那裏引進的,靜靜地燃燒著,火勢雖弱而小,卻足以使得整個房間溫暖如春。身穿一襲雪紗繡裙的沉瓔和寶藍色長裙的桑雲相對坐在火爐兩側,看見他靠近火爐,桑雲猶豫了下,低眉、站起來道:“師姐,我去庫房取點暖石過來。你和流輝師哥先聊吧。”她說完,不顧沉瓔尷尬的表情,對流輝報以羞怯的一笑,靦腆著退出房間。桑雲隻比流輝小半歲,是在他進入了摩雲書院的“武紀門”學武半年後,在沉瓔的引見下認識的小師妹。雖然她擅長弓箭,但因為弓箭司的同窗大部分都是男性,加之她性格比較孤僻,因此認識的朋友不多,而沉瓔作為當初專門負責帶她進入摩雲書院學習的“接引祭司”,自然與她較為親近,加之又都是同性,四年來,兩人早已熟如親姐妹。心思細密的小師妹自然清楚師哥師姐之間的曖昧關係,立刻識趣地找借口離開。然而,明明機會再次出現在眼前,隻要他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糾結問題,卻偏偏怎樣都問不出口。還是等比賽結束了之後再說吧,現在說感情的事,那不是給沉瓔增加不必要的負擔麼?他撩開衣袍,坐在桑雲離開的位置上,長長的眼睫垂下,看著火爐中快要燒盡的暖石,開口打破沉默:“我知道依你的脾氣,你一定會跟我一起去中土,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去。這一去就是一年的時間,我不想你跟我一起去冒那個險。”“如果注定要冒險的話——”沉瓔淡淡一笑,她的手停留在火爐上方,聲音冷靜而沉著,“那我倒更想要去試一試了。”“你非要離開雪域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聽我說——”他說著,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猛然抓住了雪紗下麵修長的手臂,“沉瓔,我知道你一直想念碧空海,即使那座龍宮已成廢墟,可是你心裏還是惦念那個地方。所以,我心中已經有了計劃,這次我們分開行動,碧空海在最南方,路途比中土遠的多,等你到了碧空海時,說不定我和洛簫已經找到了夫桑藏圖的地方,到時候,我們便可以直接去碧空海跟你彙合。你隻要在那裏等我們便好,這樣的話,可以省卻途中很多不必要的危險,然後——”然後,等他拿到埋葬在碧空海那裏的天音聖圖後,便與她告別麼?或者,要她跟他一起去往蓬萊仙境那裏的萬佛廟,歸還三幅寶圖,隨後帶她一起浪跡江湖麼?他躊躇著,卻遲遲不能說出後一種想法。“流輝師弟——”忽然間,對麵的女子慢慢抽回了手,碧色的眼眸裏有捉摸不透的光芒閃爍,“之所以一定要寸步不離地跟隨你去往中土,不僅僅是因為害怕你遭人陷害,其實還因為——我也想要借這次機會報答國王多年來對我的賞識大恩。若不是他,當年西寂師父將我送來白塔後,我也不會被那樣特殊優待,更不可能坐到如今青祭司的位置上。”四年了,時光果然將她造就的越發成熟、果斷,四年前那個沉睡在今生崖山洞中的少女,早已長成了舉手投足儼然成熟女人的她。這樣的她,卻離他越來越遠了,他仿佛一直在追逐她的腳步。或許,正是因為他一直處於追逐的位置上,所以他才一直不肯啟齒自己的心意吧——因為怕會遭來拒絕,從此便絕了情愛的念頭。“好吧,我知道勸不動你。”他苦惱地低下頭去,良久,又滿懷期待地抬起頭,“但是,你能保證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呆在我身邊嗎?”“一直到完成那個任務為止。”仿佛是早就思考過答案,沉瓔脫口而出,她攏了攏耳後的長發,步到窗邊,眼神仍舊淡淡,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少年逐漸黯淡下去的眼神,“比賽快要開始了——”似是記起什麼,她又隨口問道:“對了,上一場,你和洛簫比賽結果如何?”“平局,但他有意讓我。”他歎了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難過,他緩步走到沉瓔身後,越過她的視線看向窗外。他身材修長、勻稱,明顯比沉瓔高過一個頭,然而他望向她的眼神,卻始終帶著某種無法企及的仰望。“他為何讓你?”沉瓔抬手拭去窗欄上的一層冰霜,聲音仍舊冷淡。“還不是怕我失麵子,不過他這樣做,反而讓我自慚形穢了。如果我是他的話,未必能做到那樣。”“嗬,如果他不那樣做,執意要打贏你的話,那個人就不是你我認識的洛簫師兄了。”她的語調忽然間輕柔了下去,他立刻感覺到了她聲音裏的驕傲,心底不由得湧起了一絲奇怪的感覺。“你喜歡他嗎?”這時,廣場上恰好響起了日晷司板竹敲擊的聲音,那個聲音過後便是一陣響亮的排簫聲,提醒著最後一輪決賽即將開始。那個聲音適時地將他那句低問淹沒。然而,他知道,當她說出那一句“一直到完成那個任務為止”後,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再一次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