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洛家將門之後的三位年輕將領,因為沒有識破那位有‘神諸葛’之稱的夫桑國師的計謀,在珈赫王朝攻打雪域那一場大戰中,全部命喪‘雲崖關’那裏設下的‘拂塵陣’中。而我,不過是老將軍在世時收養的孤兒,我那時尚不過十一歲,在聽說了三位恩家哥哥全部戰死疆場的噩耗後,就發誓從那以後定要真正代替洛家後代而活。而突然之間痛失三名愛將的國王見我年幼,便將我接出人丁單薄的將軍府,送入摩雲書院,通過悉心地培養我來告慰洛家對皇室世代的忠誠之心。”第一次向人袒露內心隱藏了多年的身世秘密,一貫言語極少、喜怒不形於色的洛簫,也不由得深深皺起了眉頭,那樣痛楚的神情仿佛生生揭開了結痂的傷疤、暴露出血肉模糊的記憶一樣,令他克製不住地聲音發顫,“所以,不論是曾經收養我長大成人的將門洛家,還是後來培養我成為青祭司的國王,他們於我來說,都將是我洛簫傾盡一生也要用心守護的對象。”接著,他轉頭,視線落向天際的虛空,背對沉瓔,“所以,國王的旨意,我定會無條件服從!即便那個人不是公主,我也願意誓死效忠。”一字一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誠摯而令人感動。那一瞬,她望著那個負手站立窗前的高大背影,心中有一些釋然,也有一些苦澀,更多的卻是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她釋然——原來她誤會了他,她已聽出他方才之所以那樣憤怒的原因,想必,若不是因為他想要報恩,若不是因為他早知自己有必須要守護的對象,那麼這麼多年來,他一定不會刻意對她那般冷漠。她苦澀——原來她默默喜歡他那麼多年,甚至將他的影子一直深刻進內心,從來都是小心而又謹慎地嗬護她與他之間多年的同事兼師兄妹關係,甚至她為了他,還間接地傷害過流輝,而最後,她卻等來他那樣一句話,他守護的人終究不會是她!然而,她心底還充溢著柔情——那份柔情如同未成熟的葡萄汁,甘甜之中卻帶著幾分酸澀,因為她已從他那極度克製的言談舉止中看出——他很在乎她。而他,雖然活得那般不甘心,可是,在他的世界裏,在她的眼裏,他分明更像一位幕後的英雄。不是隻有那種拚頭顱灑熱血上戰場的好男兒才是真英雄,懂得感恩、懂得人間大愛、懂得守護的他,同樣是她心底的英雄。仰望他冷漠的背影這麼多年,盡管最終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她卻並不後悔,反而認為一輩子有過這樣一段不曾說出口的愛戀,也值了。也罷,自從四年前在那個鏡花水月般的幻境裏,與百年前的父王重逢後,她的心便已飛到了萬裏之外那個深沉的海域。早就在四年前,她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幫助流輝完成那個重大的使命後,擔負起重振碧空海龍宮的使命,而在那之前,她是沒有資格去喜歡任何人的啊!“那麼,跟隨流輝一起完成那個任務後,你便要追隨公主而去麼?”心底仍是有些不甘心,她忽然揚起頭,脫口而出。“是——”“那麼,你今天突然來跟我說這麼多,就是想要跟我劃清界限——即便不久後我們會隨流輝一起去往中土,即便我會在途中遭受意外,你也不管我死活麼?——”“是——”未及思考便否定,發覺不該如此絕情,窗邊那人立刻後悔,轉而有些慍怒道:“你我還是同門師兄妹,我怎會不管你死活?”“倘若僅僅是為那個理由,不要你管也罷!”她死死咬住嘴唇,努力將視線拋開,努力隱忍眼裏即將滑落的淚,每說一個字,心仿佛被荊棘叢碾過一般疼痛,“洛簫,你我既然從未開始過,以後不如形同陌路吧——”“沉瓔,你別逼我——”低沉嘶吼的男中音戛然而止,仿佛再也克製不住內心深處積蓄多年的感情,洛簫轉頭、俯下身去,在沉瓔措不及防的瞬間,兩片刀削般緊抿的薄唇終於封住了那張因為生氣而不停顫抖的紅唇。忽然間,門被一隻纖長的手一把推開。“啊——”“砰——”一聲尖叫和一聲石板門撞擊的聲音同時驚動了門內和門外人的神經。緊接著是一陣衣衫窸窣、腳步倉皇的奔跑聲。“那個,流輝啊,我們來的不是時候誒——”司空飛兒氣喘籲籲的聲音故意加重語氣,在寂靜如死的白塔一樓甬道內響起,是那般清晰入耳。“喂,我知道你長針眼啦,可是也不要跑那麼快啊!等等人家啦。”門內,那隻強勁有力的手仍舊緊緊扣住沉瓔的腰際,仿佛完全不被外界一切所打擾,仿佛要用這深沉、熱烈的一吻結束掉那段未曾開始的愛戀一樣,唇舌交融,遲遲都不肯撤去。直到沉瓔喘息著,一腳踩踏在洛簫腳背上,洛簫吃痛地彎下腰去,她這才趁機掙脫他的懷抱。“既然說好了不要開始,你為何要這樣做——洛簫你——欺人太甚!”明淨如玉的臉頰上布滿了紅暈,一向冷定沉著如她今天竟遭遇被人強吻、偏巧又被人偷看到的厄運。方才公主突然推開門、那樣大聲的喊,一定是故意要她知道他們的舉動氣走了流輝吧?流輝,真是個固執的人啊——可是,她作為與他相處四年的同門師姐,卻明白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可是,可恨的洛簫,他怎可這樣對她?氣急交加之下,她一把拭去奪眶而出的眼淚,開門離去,留下一句咬牙切齒的話:“洛簫,別怪我從此與你陌路!”※※※※※※※※※※※※※※※※※※※※“流輝,本公主命令你站住!”福臨居積雪深厚的院落中,司空飛兒一改之前玩鬧的脾性,惱恨地大喊,試圖阻止前方那道紫色的影子掠入房間,“看見他們那樣親密的舉動,你不高興了嗎?你嫉妒了嗎?你傷心了嗎?”他的心猛地收縮,頓住腳步,一掌猛拍在院中那株高大的合歡樹上。雪花簌簌落下,片片停在他瘦削的肩頭。無邊的冷令他的身體打了個寒顫,怒火中燒的心,在那一刻,一點一點涼透。“走開,不要惹我!”每一個字仿佛被冰雪澆過,冷徹、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