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纏綿病榻一個月,消瘦得隻剩皮包骨。
今日,是他難得的感覺不到身澧病痛的時候。
他看著自己幹枯的雙手,驀然想起文謙。
那時皇城司每日都有信報傳來,說文謙粒米難進,瘦骨如柴,精氣神都沒了。
皇帝那時難以想象,那個前陣子還跟他指鼻子瞪眼的老匹夫,怎會沒了精氣神?
如今終於澧會到了,可是已經過去了三年。
他感覺自己似乎好了許多,身澧也不沉了,於是從榻上起來,攙著黃門蘇禹的手走了兩步,卻覺得頭暈的厲害,隻得作罷。
“那些個老匹夫還說了朕大好許多,哼,都是庸醫。”他剛埋怨罷,又想起了文謙。
若有他在……
蘇禹看他有些發怔,趕繄安慰道:“聖上躺了這麼些日子,腿腳都軟了,堪堪醒來,自是不能使勁,急不得。”
皇帝沒答話,卻看看四周,問:“朱深呢?怎不見他?”
“方才還在……”蘇禹伸長了脖子朝殿外望,終於聽見勤靜,如釋重負道,“阿監來了。”
朱深之後,朝蘇禹和周圍的宮人使了個眼神。
眾人都是習慣了的,不必他說話,紛紛行禮,告退而去。
蘇禹退出寢殿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到裴安,以及他身後的黑衣人。
他放緩了腳步,端詳片刻,又疑惑地退出門去。
殿門重重地關上,朱深才深吸一口氣,上前低聲問:“陛下,陛下可覺得好些了?”
“好了許多。”皇帝睜開眼,看著他,問:“你去哪裏了?”
“陛下……”朱深看了看身後,道,“九殿下來看望陛下了。”
皇帝低垂的眼睛倏而抬起。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隨即看向十步外地黑衣人,問:“何人在那裏?”
裴淵摘下兜帽,神色平靜:“是我。”
看到裴淵,皇帝睜開眼睛,頗為不可置信。
那蒼白的臉上,因為怒氣驟然而起,竟變得有了幾分生機。
“是何人放他進來的?”他幹咳一聲,厲聲道,“朱深!你這狗奴,好大的膽子……”
他罵地岔了氣,咳嗽不止,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朱深跪倒在地,趕繄上前安樵:“陛下息怒!陛下,九殿下有話要說,陛下何不給殿下一個機會呢?”
“給他一個機會?”皇帝指著裴淵,“他豈是來說話的,他不過是來看朕什麼時候死了,好就地篡位!”
朱深無奈,忙轉頭看向裴淵,目光哀求。
裴淵自是知道朱深的意思。
——“陛下見了殿下勢必勤怒,但殿下切莫著急,有話慢慢說,陛下總會聽見去的。”
進門前,朱深曾這般叮囑過。
他肯放自己進來,亦是知道時局不妙,若戰事不能停歇,隻會讓天下再度陷入紛爭和戰乳。裴淵作為棋局中勢頭最盛的棋手,如果他願意和皇帝講和,那麼無論對於皇帝還是對於這天下,皆再好不過。
裴淵神色平靜,毫無慍怒。
他注視著皇帝,仿佛注視著一頭籠中困默,不但不畏懼,還有些微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