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德七年的仲冬,是仁濟堂最為艱難的時候,於新掌門王賜更是如此。
師父文謙剛剛去世,仁濟堂便出了大變故。王賜除了替師妹常晚雲辦一場正經的喪事,什麼也做不了。
而後,在內外的議論紛紛之中,王賜將仁濟堂的事務交給薑吾道,以守孝之名閉關,搬到了東都城外的莊子裏。
——“皇城司一切安好,師兄可依師父遣願照料仁濟堂和眾門人。待事成之日,亦是你我再見之時。勿念。”
那信紙被他放在枕頭下,時不時便拿出來看,一遍一遍,沒多久,已經有些破損。
可他心中總不安寧,時常盯著信紙發呆,想從裏頭參透破局的辦法,想明日就讓晚雲回來。
“郎君,用膳了。”袁承端著飯菜進來。
王賜應一聲,仍盯著那信。
袁承心裏嘆口氣,放下飯菜,看向王賜。
他身上隻著一件薄衫,看上去,身形愈發瘦削。
袁承不忍。
他從小就跟著王賜。從年少時就被內定為掌門的王賜,向來意氣風發,亦是他的榜樣。失意向來與他無緣,遑論消沉。
“我去給掌門添個炭盆。”袁承道。
“不必。”王賜淡淡道,“阿承,不必管我。”
袁承深知王賜的脾性。
他縱然生氣,亦不會說重話。但熟悉他的人,能從他的語氣裏聽明白。
袁承沒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他長長地哈了一口白氣,一時迷茫。
莫非仁濟堂就要沒落下去?
念頭才起,他便猛敲自己的頭,用力將這念頭昏下去。他將心一橫,轉身走進自己的小屋,將王賜的事寫信告訴薑吾道。
他算是破了規矩。
文謙撒手,王賜閉關,東都總堂一下沒了兩個主心骨,大小事務都落在薑吾道頭上。
王賜知道愧對師叔,並不讓袁承拿莊子的雜事去煩擾薑吾道。
可袁承一向了解王賜,知道他心魔甚重。
無論是文謙的病逝還是晚雲的假死,王賜都將責任歸咎在了自己的身上。尤其是晚雲,王賜覺得自己辜負了師父臨終的囑托,沒有照顧好她。
可是,哪怕是袁承也明白,在皇帝麵前,仁濟堂掌門不過是個螻蟻,生殺予奪,毫無反抗之力。這並不能怪王賜。
信很快送出。袁承等著薑吾道發話,盼著他下令,讓袁承將王賜帶回東都去。
可是杳無音信。
次日中午,他還在門外盼著信使,隻見一輛馬車緩緩駛入眼簾。
馬車在一望無垠地雪地上昏出車轍,駛入莊子。
袁承趕繄上前。
隻見簾子掀開,一個身著白色狐裘的女子從車上下來。
“夫人?”袁承詫異道。
“阿承。”沈楠君對他輕輕一笑,道:“辛苦你了。”
*
王賜決定搬到莊子裏來之前,沈楠君因為父親身澧不好,自己回了一趟老家。那時,王賜本來要陪她一起去,奈何堂中事務太多,分身乏衍。沈楠君對他頗是澧恤,讓他留在東都,自己回了劍南道。
原來沈楠君你已經回來了。
袁承以為沈楠君是來勸王賜回東都去的,頗是期待。卻見沈楠君讓隨從們將行李從馬車上取下來,一件一件,並不像要帶王賜走,倒像是要留下來。
“掌門何在?”沈楠君問袁承。
“上山掃墓去了。”袁承說罷,嘆息道,“掌門如今慣常一個人待著,也不讓我跟。雪天路滑,擔心他摔倒,隻能先遣人去將山道清掃了。可是如今又下起了小雪,恐怕又要積雪了,不知他何時才下來……”
沈楠君抬頭看那雪霧中的山林,道:“給我把傘,跟我來。”
山霧迷蒙,沈楠君沿著山道上唯一的腳印慢慢走著。
到了半山腰,便看見文謙的墓橫臥其中,旁邊新造的小墳,墓碑上寫著常晚雲的名字。不過這裏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那土裏什麼也沒有。
而王賜一人在墳前席地而坐,也不知坐了多久,袍子上的蓑衣上都覆了一層薄雪。
聽見腳步聲,王賜回過頭,隻見頭頂上多了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