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小學二年級的暑假,我坐著來張家口拉物資返回察北牧場的解放半掛車,去往200裏外的大爺家,大爺就是那個把坐馬大哈的車引以為豪的大爺,是很有膽量的。
我坐在駕駛樓裏,看著車外的景色,這是我第一次離家遠行,也是帶著使命去的。
我的腦袋左顧右盼,有點忙不過來了,天是青的,草是綠的,遠處連綿的山丘是深灰色的,與我整天待著的那個小盆地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廣袤而深遠。
成群的牛羊,飛奔的駿馬都被大汽車丟在身後,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到了有三個大糧垛的空場上,圓圓墩墩的大糧垛我以前在年畫上見過。
二姐接我回家,大爺家就一間土坯房,和奶奶家差不多,就是炕的位置不同,奶奶家進門炕在右手,大爺家在左手,一家五口加上我,每天晚上就睡在這一張炕上,大姐在奶粉廠上班,二姐上學,還有個弟弟。
二姐每天帶我和弟弟去很遠的林子裏摘枸杞吃,還領著我倆去好幾裏外的藍甲公社看電影,電影早忘了,就是記得來回的路上很有意思。
去的時候看西邊的晚霞和天上的飛鳥,我弟弟很牛,不用抬頭看,就知道飛過去的是什麼鳥。他還認識很多路邊的植物,有一種很像鬆塔的植物,他拔出來吹吹就吃。
回來的時候夜深人靜,天上是星星,兩旁是山林,蜿蜒的小路上就我們幾個孩子,大家大氣不敢出,飛快的往家走,直到看見微弱的燈光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有個小學校,隻有一間教室,教課的也隻有一個老師,啥課都教,教附近的十幾個孩子,這十幾個孩子還分了五個年級。
我問二姐,老師教的好嗎?二姐告訴我 ,好啥呀!越教越糊塗。
壩上的夏天早晚很冷,我感冒了,發高燒,大爺給我打了一針,第二天就好了。我對大爺刮目相看,不僅膽子大,醫術還很高,幹嘛不去當大夫,窩在二分廠當修理工。
到處都是馬糞牛糞的味道,有趕毛驢車的,拉著冰棍兒,挨家挨戶的吆喝,雞蛋換冰棍兒,我那時還沒有吃過雞蛋,很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願意拿一顆雞蛋換他一根破冰棍兒。
弟弟是大爺大娘的寶貝,家裏好吃的都緊著他,我沒見過他用雞蛋換冰棍兒,我很欣慰,他不傻。大姐從奶粉廠拿回來散奶粉,我覺得很新鮮,弟弟都吃膩了,最多用三個手指頭捏一小撮,仰脖撒進嘴裏,像奶奶往鍋裏撒鹽。
隻要不下雨,我每天都和弟弟去完成使命。到中午回來就能搬回一大筐,倆個姐姐用線串起來掛在房簷下晾著,有時也吃點,搓蓧麵,做蘑菇雞蛋湯,沒有奶奶做的好吃,差遠啦,蓧麵牙磣,大姐說這是一籮到底的原因,我也不明白什麼是一籮到底。但是蘑菇雞蛋我倒覺得很好,這兩樣都是我第一次吃 ,很好吃,就是那牙磣的蓧麵配不上這碗湯。
草灘裏水草豐美,有大片的忘憂草,就是黃花菜,野韭菜花,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隻是我叫不出來,弟弟都認識。
草長的真高,有的比我都高,有一種草叫馬蓮花,草中間能長出蘑菇來 尤其是牛糞屙在上麵,能長出很多來,又肥又大,弟弟告訴我那叫馬蓮杵子,是蘑菇裏最好的。
在這種草裏還藏著鳥蛋,一窩好幾個,弟弟用一根草棍挨個戳破, 用嘴一吸,全部下肚,我很氣憤,當時就想,你有雞蛋吃還禍害鳥蛋,真不是東西。
他告訴我那是百靈鳥蛋。
我們還會驚動了野鴨子,離得很遠,飛的很快 ,沒等看清長的啥樣就飛沒影了。
弟弟十歲遷來張家口,我得知他來,非常高興,為那些百靈鳥高興。
大爺家新蓋了三間土坯房,一家五口終於分開兩炕睡,寬敞多了,請畫匠畫了炕圍子,我趴在那看了一天,很是新奇。畫畫工具奇特,有筆,有刷,還有梳子,木板,手法嫻熟,一日即成。人物花鳥,活靈活現。
給畫匠做了蘑菇雞蛋和牙磣的蓧麵,畫匠也不挑剔,我倒覺得不好意思。
後來才知道,吃牙磣的蓧麵有訣竅,不能嚼,直接往下咽,我不敢,我小時候吃窩頭差點噎死,不能再冒險了。
我給大爺家挖了一個菜窖,草地下麵全是黃土,沒幾天就挖好了,也算是給他家的新房做點貢獻吧。
快開學了,我背著兩大袋子曬幹的蘑菇,提著一個籠子,裏麵有兩隻兔子,坐著大拖拉機回家了,把蘑菇給了奶奶,完成了奶奶交給的使命。那兩隻兔子給了三弟,養大後吃了。
2007年夏天我憑著記憶又去了一次,草也禿了,地也幹了,鳥也沒了,人也走了。
滿目瘡痍,隻剩下失落和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