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狗官(上)(1 / 2)

第一章 狗官 (上)

周士運姓周,不姓茍,雖然南京城內的同僚和衙門裏的下屬,總跟他打招呼時,總是分不太清楚這兩個字的讀音。

他乃是大宋濂溪先生周敦頤之後,正宗的書香門第,族譜可倒推到姬發。曾曾祖父,曾祖父,乃至祖父和父親,都是秀才,文名顯於鄉裏。到了他本人,更是不得了,居然七歲能文,九歲能詩,十六歲童子試高中榜首,隨後一路過關斬將,二十四歲就進士及第,直接授官縣令,為皇帝教化一方。

按理說,有文曲星俯身的進士老爺,仕途也應該一帆風順才對。然而,他的好運氣,卻就此到了頭。先被放到桂林出任縣令,一幹就是三任。然後又被發往平遠縣,蹉跎數年。眼看著當初的同年們已經飾雁的飾雁,服緋的服緋,而自家胸前的補子卻還隻是兩頭鵪鶉,周士運怎麼可能不心焦?咬著牙豁出去十年的俸祿“結交”了自己的一位同年,才終於從鳥不拉屎的平遠縣,調到了應天府下麵的上元。雖然官職還是縣令,級別好歹也從八品變成了七品,不至於天天一身綠,讓人看上一眼就想起夏末時節的韭菜。(注1)

事後算起來,這筆“買賣”其實做得相當劃算。十年的俸祿雖然令人肉疼,可上元縣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上縣,每年不需要記入賬本裏的各類茶水點心錢,就超過了平遠縣十倍。而江浙一帶又素重文脈,濂溪先生嫡係後人這八個字亮出來,無論走到哪個場子,都會被禮敬三分。(注2:周敦頤,宋代理學大家,號濂溪先生。)

然而世間之事,從來沒有十全十美。上元縣令這個位置雖然肥厚,卻仍有兩點讓周士運很不舒服。其一,就是應天府人的口音。周與茍不分,明明叫的是周縣尊,聽在耳朵裏總是茍縣尊。而周士運三個字,也稀裏糊塗地成了“狗屎運”。

狗屎運就狗屎運吧,總比沒有運氣好。糾正了幾次無果之後,周士運很快就認了命。在八品芝麻官的位置上被“勘磨”了這麼多年,他的性子早就被磨得像葡萄牙人所售賣的水晶琉璃球一樣圓滑。同僚們是故意叫他茍兄也好,鄉音難改也罷,他都不願意太計較。

這年頭,什麼都是假的,隻有白銀是真的。君不見,一輩子唾麵自幹的申閣老,哪怕是辭官回了家,出入依舊前呼後擁。而滿身棱角的海瑞,死後卻連個像樣的棺材都置辦不起。(注3. 申時行事明朝首相,有名的老好人,貪腐。1591年辭官。海瑞是有名的清廉,逝世於1587)

除了“周”“茍”不分之外,第二個讓周士運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知縣附郭”了。他所任職的上元縣,不僅僅距離應天府衙門近,距離南直隸承宣布政衙門,也沒多遠。更可恨的是,在南直隸承宣布政司之上,還有南京六部,兩院一司,裏頭甭說穿四品雲雁和三品孔雀補子的,就連連穿二品錦難、一品仙鶴補子的,都車載鬥量。

這些級別甚高,平素卻沒啥事情可幹,一個個閑得直想撓墻根。南京的上元和江寧兩縣,隻要有個屁大的勤靜,都會傳到他們耳朵裏。然後就是“烏央烏央”地撲過來,宛若一群蒼蠅聞到了魚腥。(注4:明代南京,分上元和江寧兩縣管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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