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采石兩岸宋金兩路軍馬,冒著風雪嚴寒,兼程趕路,同時向東移動,都想搶先到達下遊的揚州和鎮江。北岸,金主完顏亮在采石被宋軍打敗之後,留下三萬人駐守和州,統帥其餘二十多萬垂頭喪氣的士兵,經過真州(儀征),打算會合占領揚州的蕭琦所部十萬人,從瓜洲渡江,奪取鎮江府。南岸,大宋中書舍人、都督府軍事參謀虞允文將王權軍馬交給從蕪湖冒雪趕來的新任建康府都統製李顯忠統率,又囑張幹辦護送女婿馮方往臨安養傷之後,帶領剛從臨安增援前來的侍衛步軍司李捧所部禁軍一萬八千人,和戰船數十艘,分水陸兩路經過建康,飛速前往援救鎮江,無論如何要在金主抵達揚州以前趕到,再和完顏亮作第二次的較量。
完顏亮精神頹唐,憂心忡忡地坐在楠木雕鏤、可坐可臥的駟馬安車中,從窗縫望著車外大雪,心情焦躁不安,怕遷移時日,耽誤了討伐東京的叛亂。如果讓曹國公烏祿坐穩了江山,占領了大河南北,他前阻大江,後無退路,軍心渙散,將會一敗塗地,不可收拾。他在采石領教了宋軍的勇敢和戰艦的威力,隻得領兵轉向揚州。他知道采石一戰,將士們心理上所受到的打擊,比兵員死傷,戰船焚毀要嚴重得多。必勝的信心喪失了,沮喪畏戰的情緒籠罩了全軍,這場打擊的創傷是無法消除的,對未來的戰爭將會起到極其不利的影響。采石戰船被焚那天,他在祭壇上看到宋軍戰艦上站著一個金盔細甲,長髯修偉的將官,李通眼尖,認出這人就是今年正旦在燕京朝賀的宋使虞允文。完顏亮注意到是他在指揮這場戰爭,怪道打得那麼出色,和王權的懦怯簡直不能比擬了。但望在鎮江能交上好運氣,不再碰上這個能文能武的書生。完顏亮在駟馬安車中默默祝禱,並且許下願,隻要平定江南,一定到泰山去祭天封禪,拜謝上蒼。--誰知虞允文卻比他早了一天到達鎮江。
虞允文督師采石,大破金軍的捷報,飛到臨安,飛到建康,飛到鎮江,飛到哪裏,哪裏就爆竹喧天,萬眾歡騰。虞允文乘了水軍統製官盛新的海鶻戰船,順江而下。過了建康,漸近鎮江府,舟船駛過北岸滁河口瓜步鎮,看見金兵三三兩兩在岸邊觀望,卻不見南岸宋軍蹤影。又行了一程,抵達南岸下蜀鎮,平靜如常,毫無戰爭跡象。對岸真州一帶,卻出現了大批金軍,一座座的營帳,威脅著南岸。允文歎息著對盛新說道:
“完顏亮若從此處偷渡,包抄鎮江後路,我軍無兵防守,危險極了。”
盛新道:
“舍人到鎮江後,趕快派軍馬前來駐紮吧!”
“是啊,一定要這麼辦。”允文深沉的目光,縱覽大江兩岸,堅決的說。
戰船到了鎮江北門外船埠,下錨泊定。允文放眼眺望,尋找鎮江原有的海鰍大船,卻絲毫不見蹤跡,十分納悶。他留下盛新在船上準備戰事,自己帶了隨從上岸,在鼓樂齊鳴,軍民夾道歡迎中進入了鎮江城。
這時鎮江宋軍雲集,重掌兵權的禦營宿衛使楊存中奉旨統帥侍衛親軍五、六萬人,新升湖北、京西製置使成閔從武昌帶回馬軍三萬,外加鄂州步軍三、四萬,先後抵達鎮江增援。連同劉琦從江北撤退下來的軍馬,和虞允文帶來的李捧步軍,總數不下二十萬人。沿江一帶布滿了一座座大宋軍營,崗哨林立,戒備森嚴。城內城外處處是鮮盔亮甲的官兵,和北岸金軍隔江相持,醞釀著一場新的大戰。
虞允文策馬徐行,從北門進城。在士庶百姓的夾道圍觀中,緩緩行進,耳聽得路旁百姓在興奮地低低議論。
“瞧! 這就是在采石立了“大功的虞舍人!”
“是啊,若不是采石大捷,金兵過了江,我們早該逃難了。”
允文攬轡徐行,腦海中在忖度眼前即將在鎮江發生的大戰。他在經過建康時,曾上岸去見過督師葉義問,勸他到鎮江來督師。葉義問膽小懦怯,再三推托,不曾同來。允文憂慮鎮江有楊存中、成閔等大將,尤其楊存中難以相處,沒有大臣統帥,事權不一,如果內部掣肘,這個仗如何能夠打好。行近了都督行府,見門楣上懸了一塊匾額,上用黑漆楷書:“督視江淮軍馬行府”,是老進士葉義問的手筆。允文在門前照壁旁下了馬,隻覺門內一股冷森森的寒氣,迥然不同於別處的熱烈歡迎。門口站班的侍衛親軍已經換了楊存中的部下,冷冷地和允文打了個照麵,毫無表情,行府中文書幹辦人員一個也沒有出來迎接。允文覺得詫異,料想是楊存中在搗鬼,心中黯然一沉,疾步進了二門。穿過前廳,來到後院,一排五間廳房,方是督府辦事的所在,又稱政事房。政事房中眾多將軍們紫衫戎袍,齊簇簇分坐了兩列,居中巍然坐著的是大胡子太傅揚存中,正在舉行軍事會議。楊存中望見虞允文來了,不覺一楞。允文進門,朝眾人環施一禮,楊存中也不答禮,也不邀坐,挺著個大肚子,大刺刺地說道:
“虞舍人,請回吧,我們在商議軍情,沒有你的事了。”
允文吃了一驚,竭力沉住氣,銳厲的眼光冷冷地瞅著楊存中問道:
“請教太傅,允文是督府參謀,鎮江大戰就在眼前,怎說沒有我的事了。”
楊存中掀髯向天,假惺惺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