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當初如若自己不那樣草率而為,兄弟們也不會任人欺淩,王釋也不會死,陸楓也不會死,大家都能好好地活著,大家都能在一起今朝有酒今朝醉!
“想我甘寧何德何能,兄弟們卻在我最艱難最迷茫的時候認我做大哥,陪著我一起出生入死、曆經劫難,而到頭來,我卻這樣自私,葬送了你們大好年歲!”甘寧這時隻覺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該死的人。胸中的壓抑痛苦真是難以言語。
“大哥,這不關你的事!”
甘寧狠狠吸了口氣,道:“其他人呢?我們還剩下多少兄弟?”
“除了吳大哥以外,其他人都生死不明,在當時的情形下,能夠生還的希望已經很渺茫。”
甘寧一拳狠狠擊在牆上,“不會的,他們一定還活著,我一定要把你們一個個都找回來!”熊熊的烈焰在他眼瞳之中燃燒,頹廢了這麼久,買醉了這麼久,我甘寧終於還是無法逃避,那麼就來吧!
“對,大哥,他們一定都還活著,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找回來!”
“吳心現在在哪?”
“吳大哥現在在廬江。”
“好,那我們先去廬江找他。”甘寧摸著手中的兩把刀,突然又道:“這兩把刀,你為什麼要賣掉?”
“那天在廬江,我和吳大哥正好碰到了管先生,管先生為我們卜了一卦,說若找人來西陵,所以吳大哥吩咐我來此處找尋大哥的。我想如果大哥你真在西陵,聽聞我賣這兩把刀一定會出來的,可是我等了五天,原來已經心灰意冷了,沒想到今天大哥你終於出現了。”
“原來如此。說起管先生倒也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了。”
就在二人敘舊之時,忽聽得從隔壁房間有陣陣慘叫聲傳出,像是有人在被用以極刑才發出的痛呼,然而這樣的聲音很輕,隻能很模糊地聽到。
“大哥,這裏有點詭異。”
甘寧點點頭,沒有說話,靜靜聽著外麵的動靜,不過無論他如何認真都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從地獄發出一般,一閃即逝,再也休想捕捉。
“大哥,那位老板娘為什麼要幫我們?我覺得有些古怪。”
“憑我對她的認識,應該不會對我們不利,如果她想把我們賣給官府又何必等到今日。”
“我聽說軟香樓共有五樓,但是第五樓誰也沒有來過,我在想這裏會不會就是……”後麵的話不用說,甘寧自然也已經猜到:“有這種可能,剛才的樓梯蜿蜒不斷,很可能是直接通到了五樓。”
如果推測是對的,那麼這裏實在是太過陰森,過道裏都沒有一盞明燈,隻有房間內那麼點殘火還在搖曳。
一時間房內兩人都不再說話。
甘寧很快就沉浸在深深地內疚中,一直努力回想著兩年前的光景,兩年前的那些歲月,當真是在留戀往返於青樓便能夠忘卻的嗎?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愛人,自己最初的信念,那一切他曾經都想要拿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守護的東西,看如今還剩下多少?
“我一定把你們找回來,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拋下你們了。”甘寧心中暗暗發誓。就在這時,房間外傳來開鎖的聲音,阮經紅那婀娜的身姿出現在門外,道:“他們已經走了。”
甘寧和狗三跟在她身後從原路走回。還是忍不住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阮經紅笑道:“甘大爺,看把你糊塗的,我能帶你來的地方當然隻有軟香樓了。”她既然如此說,甘寧當然也不好再追問,於是又轉開話題道:“文仲業怎麼肯乖乖離開的?”
阮經紅又笑道:“不巧,今天江夏太守正好光顧,文守將再怎麼蠻橫總也不見得不給黃太守麵子吧。”看她笑靨如花的模樣,甘寧對這個地方更覺得不祥。
“原來如此。”黃祖這個人甘寧還是知道的,除了暴躁的名聲之外,好像還特別好酒,不過為人倒是幹淨利落很爽快。
此時紫苑正坐在窗戶邊,看著小橋流水,也看街上熙來儴往的人。
二十四歲,這一輩子倒也有十六年是在這裏度過的,這裏對她而言算是一個家,更像是一個鳥籠。每天麵對那麼多粗鄙的男人,每天都得強顏歡笑,而每當靜靜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是如今天這樣一個人看著窗外,她的心很寂寥,就像是永遠都觸摸不到的天空一樣,始終都是空的。
“我的心是一座空城。”她經常開玩笑似的對甘寧這樣說。
甘寧對她來說有一些不同,這個男人從一年多前闖入她的生活,現在的自己就像是這個男人的情人,他不允許其他的男人來碰自己,也不允許自己接待其他的男人。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並不是她的未來,這個男人給不了她什麼,唯一能給的隻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以及那種翻雲覆雨後的短暫的快樂。
其實她真想告訴他:“帶我走吧,我願意和你一起浪跡江湖。”可是她始終都沒有說,因為這個男人似乎已經厭倦了那樣的生活,他來這裏隻是為了忘記過去,這一點雖然甘寧自己沒有說過,但她完全明白。
所以,今天,當這個男人突然帶著另外一個男人闖入她的房間,並對她說:“我要去廬江”的時候,她的眼眶中不禁有淚想要滴落。她想,終於還是盼來了這一天。
現在甘寧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後,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做。狗三被阮經紅安排沐浴去了,房間內隻剩下他們兩人。
“也好。頹廢了這麼久,是該出去走走了。”紫苑毫不在意,語調略微冰冷。
“不想和我一起走嗎?”很久,甘寧才終於說出了心中最想說的那句話。
紫苑的心仿佛也被這句話所觸動,身子不經意地微微顫抖了下,這個男人要走了,而在他走之前竟然想要帶自己一起走,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她多想馬上投入這個男人的懷中,跟著他一同離開這個齷齪下賤的地方,可是她卻沒有。
“我不走。”可是她卻一口回絕了,絲毫沒有做任何的掙紮,就這樣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想離開這裏嗎?”甘寧對她做出這樣的決定而驚訝,“我已經和老板娘說過了,她也同意了。”
連老板娘都同意了,可是自己在想什麼呢?自己不是應該馬上說“好的,我願意”的嗎?
“我不會走的。”紫苑卻還是如此堅決。
“為什麼!”
“你能給我什麼?能給我這樣安逸的生活?能給我我想要的富貴奢靡嗎?你什麼都給不了,無權無勢無名無利,你能給我什麼?”紫苑突然從窗口站起,大聲喊叫。
甘寧仿佛被這一陣話給懵住了,站在那裏,雙拳緊握,已然有骨頭相撞的聲音細細發出。甘寧不願意也不敢相信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近兩年的女人會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不過她說的也是個事實,我甘寧又算是個什麼東西?江湖浪子,一個不敢麵對現實的懦夫,一個一無所有的混蛋。
就在紫苑以為甘寧心灰意冷,一氣之下準備離開的時候,沒想到甘寧卻衝上去一把將她按倒在一旁的桌上,強行吻她。紫苑起先還掙紮,可後來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擺布,漸漸融化在眼前這個粗豪的男人的唇下。
紫苑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緩緩順著臉頰滑落。她在心裏對甘寧說:“對不起了興霸。其實我真的很想跟著你走,永遠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可是我不能。我早已是殘花敗柳,你應該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我隻會拖累你,我不值得你為我付出。”
“有一天,我會滿載著榮耀回來!”走時,甘寧對她說了一句話。
五月初八,晴。風和日麗,宜出行。
文聘因為軍務已經回到防地,西陵城的當街殺人風波很快就無人問津。甘寧和狗三喬莊打扮後,便離開了軟香樓。紫苑沒有來送,她躲在窗簾後,戀戀不舍的看著這個男人。甘寧離去的背影多少帶著些寥落,但步伐又是那樣的激情澎湃。
“哈哈哈,你們現在不信我的話,以後自然會信服的。”剛走了一段路,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大喊大叫。甘寧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那人一手提著個酒葫蘆,走路釀釀蹌蹌,已然醉了七八分,看年紀也有四十上下,一張臉十分粗糙,奇醜無比,再細看時,竟有些眼熟,一旁的狗三倒是先認出來,道:“大哥,這是管先生啊。”
來人正是管輅,雖然怕暴露身份,但故人相見,甘寧還是忍不住迎了上去,笑道:“管先生近來可好?”
管輅見有人和他說話,突然停住搖晃不定的身體,上下打量,又連連搖頭,連說三聲:“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
甘寧湊近他耳畔悄聲道:“管先生,在下甘寧。”
管輅聽他自報家門,忽然愣住,又揉眼看了看,道:“原來是甘小弟,怎麼幾年不見,臉都變了?”
“一時半會兒也和你解釋不清,剛才我聽你說以後自然會信服,不知道先生說的是什麼事?”
管輅突然嚴肅起來,東張西望,確定四周無人,才道:“甘小弟,五日前天狗食日的天象可曾見?”
甘寧想起那天對虧了這天狗食日,否則恐怕和狗三兩人都難以脫身,道:“那日有幸得見。”
管輅道:“日有食之,災孰大焉!這是大凶之兆,天下馬上就要大亂了。”
“先生此言何意?”
“不出數日,當今天子就要駕崩了,此後時局動蕩,天下怕是易主咯。”
甘寧笑道:“先生這樣的話還是少說,免得被抓去受牢獄之災。
管輅一聽,立馬捂住嘴,道:“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甘寧心道:“這管先生,一別多年,還是如此瘋瘋癲癲,但他的星象占卜之術向來準確,他既這麼說,想必這天下真的要有大事發生了。”
管輅突然把酒葫蘆遞給甘寧,笑道:“哈哈,我就是知道你還活著,來喝一口。”甘寧知道這人做事一向都不拘泥小節,時而正常時而失常,也就順他意,豪飲一口,道:“今日我還有事情,他日再和管先生痛飲三百杯,如何?”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要去廬江吧,哈哈。”
“是啊。”甘寧想起管輅通曉天文地理,精於術數占卜,便道:“不知道能不能請管先生為我卜上一掛,看看此行是福是禍?”
管輅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一個羅盤,羅盤是當時占卜的主要工具。主要由位於盤中央的磁針和一係列同心圓圈組成,每一個圓圈都代表著中國古人對於宇宙大係統中某一個層次信息的理解。
管輅死死地看著羅盤,說道:“我說甘小弟,你此行福禍參半啊。”
“那是福多還是禍多?”
管輅喝了口酒,笑道:“你此行會遇上貴人,不過,哈哈,天機不可泄露噢,你看我已經泄露這麼多天機了,哈哈哈哈……”
“唉,看來管先生倒是一點都沒變,該講的不講,不該講的又亂講。”甘寧無奈一笑。
春日的陽光普照在這片大地之上,一切都仿佛是命運的步伐,甘寧和狗三踏著宿命的節奏離開了江夏城。
江夏城外的渡頭,雪已融盡,黃沙蔽天。
不盡長江滾滾來,向東逝,多少往事可堪回首?
甘寧和狗三站在客船之上,江風將他的衣玦不斷帶起,濺起的江水打濕了他的鞋。許多陳年舊事不斷在心頭湧現。
“兄弟們,我來了!”
“江東,我終於還是來了!”
延綿的波濤不斷泛起,是希望還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