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段家兩兄妹終於想起被他們遺忘的兄長,四隻眼睛驚訝地投注在段天愁身上。
看他們慢半拍的反應,段天愁心知其實不能怪他們遺忘他,因為他當初離家時,他們一個才五歲,一個七歲,再加上迷糊的天性,能記起有個大哥就不錯了。
「你真的是我大哥!」段天喜沒什麼印象,因為他離開已經很久很久了。
「有沒有胎記可以證明你是我大哥?」段天樂更是天真地上下打量著他。
胎記!真虧他這老弟拗得出來。現在的他有種無力感,麵對如此與眾不同的弟妹,段天愁隻得轉向比較聰慧的元紫袖。
「你相信我嗎?」他問。
天下紅雨了,元紫袖舉頭看看雲淡風清的藍天。「你在問我嗎?」
段天愁反問她,「你認為呢?」
她可拿喬了,「很抱歉,小小丫鬟無置喙餘地,何況我來疊影山莊時,山莊裏已沒有大少爺。」
原則上,她是不懷疑,因為他長得和老爺十分相似,隻是他太冷了,和瘋顛成性的好玩老爺一比,難免無法適應,畢竟這一家她還沒見過「正常」人。
「我準你批評。」段天愁已做好準備,認為她絕吐不出好話。
叫她批評就批評,她才沒那麼沒品,「小姐、少爺,你們不想認大哥嗎?還杵在那兒當門神呀!」
元紫袖的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段天樂和段天喜馬上發揮手足之情,熱情地圍著段天愁話舊事,你一語我一語地搞得他頭大。
他們真是…有夠聒噪。段天愁受不了地想找人解個圍,卻看見元紫袖熱絡地左挽曲少梅右牽曲少予,開懷地窩在小茶棚裏喝茶嗑瓜,順便從隔壁攤叫了數盤小吃。
他氣炸了,大步向茶棚邁進,後麵跟著饒舌的弟妹,以及丫鬟翠花和下人老穀。
「你們聊得可真起勁,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是故交舊友。」段天愁一個插身,擠進元紫袖和曲少予間。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他們兩人太親近很刺眼,想要分開他們兩人。
「這麼快就訴完兄妹情,可見你們情分多淺。」元紫袖夾起一塊桂花糕,滿足地塞入口咀嚼。
當年剛入莊那日,她一口氣吞了十數塊糕點,從此愛上了甜膩滑嫩的各式糕餅,百吃不厭。
但是這也成為她惟一的缺點,因為有些卑鄙無恥的下流小人,會用她的弱點引誘她,手段一點也不入流,而這些可恥到令人唾棄的小人,就是段家的主們。
有些吃味的段天愁說道:「當然比不上你拉攏人心的速度,我的本事沒你高。」
元紫袖取笑道:「你在嫉妒我的人緣比你好。唉!這點你就該檢討,為什麼你的人緣差到狗看到就撒尿。」
「我沒…」段天愁正要反駁,身旁經過的一隻醜斃的老黃狗,搖搖晃晃地抬起左腳,一泡黃濁濁的「甘泉」,就淋在他的褲腳上。
這下大家都傻眼了,繼而忍住滿腔笑聲,生怕得罪一臉烏沉的受害者,隻有元紫袖不怕死地趴在桌上狂笑,口的糕餅不雅地噴向四周。
段天愁大吼,「元、紫、袖!你…你笑夠了沒?」要不是那隻狗走向街尾,他會以為它和元紫袖聯手整他。
「你的…哈…人緣還…不是普…普通的差。」元紫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這實在太好笑了,待會記得要拿根骨頭賞那隻老黃狗。
「我的人緣好不好與你無關。」段天愁利眼一射,「還有你們,別讓我聽到笑聲。」
一回到蘇州還沒踏進家門,就先多了個笑柄,段天愁開始懷疑老天在開他玩笑,故意不讓他暢意。
※※※
這個家當真沒救了。這是段天愁回莊第三日的真心話。
當初他因為受不了家的沉悶而想要離家,但母親的日夜垂淚和抱怨聲,卻讓他想走走不了。
他的母親王氏原本是杭州首富之女,下嫁給父親段正多年隻生育一,夫妻關係也是相敬如賓,雖無深情但也相處融洽。
就在他七歲那年,父親在揚州遇上名妓蘇菀菀,立時驚為天人,沉迷於她的美色,不顧母親聲淚俱下的反對,執意迎她為二房。
從蘇菀菀進門後,他的父親為她建了一座愛菀閣,鎮日沉醉新人歡愛,而忘卻結發妻情,從此不曾在母親房待過一晚,夫妻情分因此斷絕。
母親在鬱鬱寡歡多年後,終於撒手西歸,父親淡漠的態度令他心寒,憤怒地指責父親的無情。
他記得當時父親無奈地回答,「以前不識情滋味,自然不知情,如今遇著了命情緣,再也無心於旁人。」
為了這幾句話,他為母親抱不平而離家,一轉眼十數年已過,今日再歸卻是另一番無措。
元紫袖道:「大少爺可真有閑情逸致在此賞花,這裏的花草全是夫人一手打理的。」她慶幸還好夫人仍有一點可取。
「是你,大牌丫鬟。」段天愁睨了她一眼,心知,又是一項挫折。
他從沒想到一個偌大的疊影山莊竟沒人主事,一切大小事務皆由這位年方十七、八歲的丫鬟掌管,而且還管得井井有條滿像回事,著實教他詫異。
她挑明說:「不爽就直接發泄出來,用不著壓抑一肚苦水。」他以為她愛耍大牌嗎?這得全怪莊內沒個人物頂著。
段天愁眉毛一沉,不悅地盯著她小巧的臉蛋,「女孩說話要雅,不然沒男人敢要。」
「多謝大少爺關心,我隻是個丫鬟不是千金小姐,故作風雅反會遭人恥笑不自量力。」元紫袖有自知之明。
「誰敢取笑你,我第一個不饒他。」他再怎麼氣悶,她還是疊影山莊的人。
她無謂地聳聳肩。「全蘇州城都知疊影山莊有個大牌丫鬟,誰敢得罪我?」
哪些自視名門出身的小姐們,向來瞧不起沒身分的卑賤丫鬟,往往背地裏嘲諷她是飛上枝頭的烏鴉,永遠也變不成鳳凰。
剛開始她會反擊得她們無言以對,隻是事後她們會更加惡言地詆毀,久了她也倦了,反正當了一輩烏鴉,她從沒指望當鳳凰,就隨人批評去吧。
「你不快樂。」段天愁瞧見她眼底的落寞。
「快樂的定義因人而異,你瞧小姐和二少爺每天都一臉無憂的模樣,簡直快樂過了頭。」
「他們被你寵壞了。」他一針見血地指出。
她輕歎了口氣默認,「誰教我天性雞婆,注定一輩欠你們這家人的債。」
「你可以試著放手,他們不小了,該長大了。」他知道她擔這個擔也擔得太久了。
元紫袖輕輕歎了口氣,「試過了,可是…唉!就是放不下心,現在這個家有你扛著,我終於可以回複我丫鬟的正職。」
「你能做得像個丫鬟嗎?」他不認為她行,因為人一旦定了型,很難再被改變。
對哦!她能適應當個丫鬟,不再對主咆哮嗎?「是有點困難。」元紫袖笑得有些牽強。
這抹牽強的笑,扯動段天愁心底的一條弦,不自覺地擁著她的細肩憐惜著,想為她趕走一切不快樂的事。
「你還是繼續當你的大牌丫鬟吧,大家都已經習慣你的『淩虐』。」也包括他。他自嘲地想著。
「你在瞎扯些什麼?我幾時淩虐他們?」元紫袖不平地仰著頭,鮮豔紅唇微微張啟,教人不飲也醉。
段天愁胸口一緊,眼睛直盯著她的嫣紅小口,此刻的她在他眼底是如此美麗,令他情難自持地將唇覆上去,竊取片刻的甜蜜。
兩人的心跳聲彼此急促地呼應著,她羞紅臉的把頭藏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不敢看見他取笑的臉。
「我不會道歉的,因為你的唇太甜太美了,我無法不品嚐。」他真想擁有這張檀口的主人,免得老是被她氣岔。
「你…你和二少爺還真是兄弟,一樣的好色成性。」瞧他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她忍不住戳他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