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得勝表情認真地一口氣說完，我卻依然不解，我問他，我們初中時是同班同學，可這又怎麼了，你是懷疑李嘉繪失蹤以及崔雪的死和我們有關嗎？
張得勝冷靜地看著我，說，我來之前已經見過了張思明和古麗，我隻是在好奇，為何你們三個人，對於曾經的一個同班同學的失蹤，反應為什麼這麼冷淡，一點也不覺得惋惜和擔心？
我不由怔了一下，身子愣住了半天，腦子裏劃過一些昔日的畫麵，心中很不是滋味。張得勝這時立即像蛇發現目標一樣噬過來，命令似地說，把你剛才想到的東西告訴我。
我從痛苦中回過神來，生氣地看著他說，那些與現在這些事毫無關係，你就別糾纏了，我發誓，真的毫無關係，你再問我也不會說的。說完，我大步離開，企圖甩掉這個可怕的人。
可張得勝卻立即追了上來，追問說，這事與你和張思明古麗三個人現在關係變壞有關嗎？
我驚愕地回頭，震驚地看著他。張得勝仔細看了看我臉上的表情，然後點了點頭說，好的，我已經知道答案，我不再問了。謝謝你，很抱歉打擾了你的時間，再見！
說完，他便向我揮了揮手走了，留下我自己在原地裏站了許久。
4
說到這裏，我必須先跟你說說昔日那些令我感到痛苦的畫麵。那件事發生在初中二年級的時候，開頭我已經說過，我和思明古麗曾經是關係極為親密的朋友，可後來一切都變了，就是因為發生了那件事。那件事是我和思明古麗心底裏的一處無法複愈的傷，讓我們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初中時的古麗，跟現在一樣漂亮出眾，除了思明外，有許多不錯的男生都願意追隨在她身後。這當然讓學校裏一些女生很妒忌，其中之一就是李嘉繪。好像有一個很出眾的男生暗地裏一直喜歡古麗，據說李嘉繪向他告白後被他拒絕了。李嘉繪的家境很好，從小嬌生慣養，在學校裏又任性又刁蠻，有一天，她帶著幾個女生把古麗堵在了胡同裏。後來我和思明知道後都很氣憤，雖然古麗極力勸阻，但我和思明依然打算如法炮製教訓一下李嘉繪，於是有一天，我們也把她堵在胡同裏。沒想到卻這樣永遠害了古麗。
一個星期後，有一天晚上我和思明古麗三人逛完夜市回家時，在經過一條暗巷子時，就被人襲擊了。我和思明還沒看到對方，頭上就被人套上了麻袋，然後在許久的一段時間裏，我們都一直痛苦地而又無能為力地忍受著古麗的叫聲。
青春不懂事的日子裏，有時真的是很殘酷的。當我和思明被路人從麻袋中救出來時，我們看到古麗手裏抓著衣服，蜷縮在角落裏。
那件事發生後，雖然報了警，但是因為我們無法提供襲擊我們的人的樣貌，警方查了許久都沒有結果，而且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李嘉繪雇人幹的，所以那件事最後被警方定性成一般的街頭流氓串案。另外，古麗的家境並不太好，父母很早就離異了，古麗跟著母親。古麗的母親是一家國企紡織廠的職員，她怕事情聲揚出去，對古麗的將來不好，於是打算吞聲忍氣，極力讓整件事情平靜下來。
於是這件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所幸這件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學校裏也並沒有關於古麗的風言風語傳開，但李嘉繪卻轉學了，去了另一個城市，一直到我們上大學時，我們才再次遇見她。
但古麗在發生那件事後，整個人就徹底變了，她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樣笑容燦爛了。她對我們的態度漸漸冷淡，開始刻意遠離我和思明，有時在街頭遇見，她也裝作沒看見一般彎路逃走。後來上高中的時候，她又選了一家與我和思明不同的學校就讀。
思明一直很自責，他很恨自己沒能保護好古麗，一直到這麼多年來，他的這個心結都沒有解開。他嚐試幾次反複試圖去修補與古麗之間的感情，但都沒有成功。古麗是真的變了，或許她一直以為是因為我們的一時爭強好勝而害了她吧。等到我們在大學再次與古麗在校園相遇時，她與我們已經形同陌人了。
嗬，更加奇怪的是，那件事發生後，我和思明之間的關係，也不知怎麼的，也漸漸開始變味了。從剛開始的無話可談，再發展到後來在路上遇到彼此的尷尬，一直這麼多年來，他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和我談心的思明了。看著他的眼神，我隻有看不穿與猜不透，看著他的背影淹沒在夜色裏，我也隻有暗自心傷。
5
我不知道古麗與我們分開這幾年來是怎樣渡過的，但我想她應該跟我和思明一樣，並不快樂。人真是奇怪，一旦受到傷害，就永遠無法打開那個心結，去修補那道隔裂開曾經那些美好的裂縫。
我也沒想到也體會不到思明這些年來忍受著怎樣巨大的痛苦，而讓他最後選擇以那樣的方式來與我們告別。
那是距離崔雪死後的第七天，陽光很燦爛，照得人流淚光。警方關於崔雪和李嘉繪的案件的調查好像進展不前，在學校查證的熱情已開始減退了。
思明主動來找我的時候，我感到很意外，也很激動。他站在我麵前，憔悴了許多，臉色浮腫，好像已經幾天沒睡了。我看著他的樣子，不知為何的，突然就想流眼淚。
他說，小蓉，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和他出了學校走在路上。一路上他都一言不語，隻是低著頭走路，我走在他身旁，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便安靜地陪著他走著。
幾年的光陰像條河，阻隔著我們彼此隻能相對無語。後來我和他去了老城區，那些曾經我和他還有古麗走過一遍又一遍的老地方，雖然很多東西都已經物非人非，但偶爾還是有一些記憶中的東西幸存了下來。這個時候，思明的眼神才開始變得光亮起來，每每走過一個熟悉的街口，他都會興奮得手舞足蹈，說小蓉，還記得嗎？以前我們在這裏這裏……那裏那裏……
隻是每次興奮過後，他的眼神都會迅速冷漠下來，我看到他神色黯然地屢次轉過頭去看他的右手邊。我知道他是在想古麗，因為在以前，我們和古麗三個人穿過每條街口巷心時，我總是走在他的左邊，而古麗走在他的右邊。
而我們離開老城區的時候，他的眼神突然就變得莫名憂傷起來。我那時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思，隻是關心問他怎麼了，他卻淡淡地說，沒事。
後來我們打算坐地鐵回學校。在等地鐵的時候，他突然對我說，小蓉，答應我，崔雪已經死了，你不要再去做傻事了。
我驚愕地看著他，最後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流下，我說對不起，對不起。他替我揩拭掉臉上的眼淚，說，傻瓜，別哭了，我並沒怪你，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都怪我一直沒能好好照顧你和古麗。
我心情許久才平複了下來，心底裏懊悔不已。最後見他靜靜地看著我，便說，那你呢？思明，現在古麗又跟我們同一個學校了，或許有些東西，通過努力，還是可以修複的。
那時地鐵通道裏已經響起了地鐵將至的警聲，我隱隱能聽到遠出地鐵快速而至的轟鳴。思明聽到我的話，靜靜走到軌道的邊緣，許久才轉過頭來向我微笑了一下說，不了，我現在看她的眼神，隻有看不穿和猜不透。
然後他又說，小蓉，不要怪古麗，其實她很可憐。
最後我聽見他說了一句，我們回不去了，便見他的身體向鐵軌裏倒去……
當列車呼嘯而過的時候，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清醒過來的。我隻記得地鐵通道裏人聲突然間變得轟天響地，有人在不斷地尖叫著“跳軌了！跳軌了！有人跳軌了……”後來淚水便淹沒了我幾天幾日的視線。
6
思明出殯的時候，我回家參加了他的喪禮。回家之前，我找到了古麗，我說古麗，思明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就去送送他最後一程。然而古麗神情冷漠，隻是淡淡地跟我說，那天我可能沒時間，有時間的話我再過去。然後就徑直走開了。
我想不到她居然這麼狠心，我在她身後說，古麗，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不知道思明這麼多年一直都還深愛著你，他一直都在為那件事感到自責，那並不是他的錯！你就原諒他吧！
然而她頭也不回，隻給我留下一個高傲而冷漠的背影。後來我見她坐進我們學校一個富家公子的豪華跑車裏，離開了。
思明的家從我們小時候起就經營著一家包子店，思明的爸媽做出來的包子餡香麵嫩，很吸引顧客。那時我和古麗兩個人最喜歡早上手拉著手一起去找思明上學，然後在熱鬧的顧客中期待思明的媽媽微笑著把香噴噴的包子放在我們的麵前的桌子上。
然而出殯那天包子店已沒有了往日歡騰熱鬧的氣氛，冷冷清清地，掛滿了肅穆的白色條幅。思明的爸媽靜默地坐在堂前，表情麻木，目光呆滯看著前來吊喪的人，臉上已讓人看不出他們的悲傷。我發現思明的爸爸曾經靈活有力搓揉麵團的手指仿佛在瞬間幹枯了，兩隻幹枯的手緊緊的交叉在一起，微微顫抖。
思明的白色遺像掛在堂上，堂案上被他的父母擺放了一些他向來喜歡的東西，還有一張張那些他曾經快樂歡笑著的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思明雙手倒立在草地上，扯著嘴向鏡頭笑。
看到這張照片我按捺不住地流眼淚，因為那張照片是以前我和古麗幫他拍的，那時我們跟他打賭，賭他能不能倒立著堅持五分鍾，而他最後給我們露出了這個勝利的笑容。
在喪禮快要結束的時候，我也沒看到古麗的身影，我想那時如果思明在天有靈，他最想看到的人應該還是她吧。
但是我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張得勝悄悄地出現在堂前，他給思明上了香後，便走過來安靜地站在我身旁。我感激地看了看他，然後靜默地和他一起等待喪禮結束。
最後當火葬場的車子來接走思明棺木的時候，一直靜默著的思明的爸爸媽媽內心的痛苦才徹底被傾瀉了出來，他們追上那些抬走思明棺木的人，目光無助地哭喊：思明！你為什麼舍得你爸爸媽媽呀？你為什麼呀？
那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死亡是多麼的可怕，一個人走了，就徹底走了。
7
離開喪禮的時候，我和張得勝一起無言地走在回路上。在距離思明家包子店不遠處的時候，我終於問張得勝，我說，你能告訴我，思明為什麼要這樣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