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白雲的目光軟下來,輕聲問:“你在恨我的時候,可有想起我當年對你的好、對你的癡?”聲音蒼老痛苦,孟歌目光一滯,垂睫一怔,複抬頭硬聲道:“隻有恨。”
白雲的眼中怨恨上漲,顫抖中帶著憤怒:“你恨我隻怕不是因為我把你推下山崖,而是因為我殺了易江吧,可是我在被牛鼻子他們追殺時仍然想著帶你一起逃跑,當年你苦守易江近十年,我亦等你十年,其中癡情,你都忘了?”
孟歌幹涸的眼中流下淚來,哽聲道:“忘了又怎樣?不忘又怎樣?十八年的恨足以忘記所有的好。”白雲嘿嘿笑起來:“你哭了,這就夠了。你想殺我,我卻偏不如你的意。”
孟歌倏的刀尖指向,冷聲道:“是麼?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著,白雲最終死在孟歌的手裏。”白雲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他伸手撫mo肩膀上深插的半截箭,猛的拔了出來,血紅的箭頭握在手中,抬頭癡癡的看著孟歌,突然反手插入胸口,孟歌大驚,低呼一聲“休想”,長刀直直的往前一送,緊貼著箭尖“卟”的一聲沒入,直透後背。
白雲吃驚的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慢慢合上眼睛,孟歌僵硬的端著刀,直到白雲歪倒在地,這才抽出,平靜無波的看著地上的屍體,幽幽的轉過身,向虛空道人和易歲寒道:“他死了。”
易歲寒大步走過來,孟歌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走近,又向虛空道人道:“五弟,劉繼初呢?”虛空道人一怔,久未發話的雪臨公主突然接言道:“畏罪自殺,死了。”
孟歌淡淡的點點頭,道:“五弟,我塵事盡了。”易歲寒聽得心揪,潸然道:“嶽母,請隨我回相州吧。”孟歌搖搖頭,笑吟吟的看著他,久久的、久久的看著他,突然反手至頸,血濺一道線,易歲寒與虛空道人同時上前扶住,孟歌丟開刀,展顏一笑,閉目而逝。
易歲寒跪在地上,托著孟歌,嶽母為大家徹底清理了這段血債,也為自己找了歸宿,在所有人都震驚白雲與孟歌的自殺時,有兩個人肅穆的從大門走進,穿過人群,來到孟歌身邊,緩緩的跪下。
易歲寒抬眼一看,卻是孟臻和百靈,孟臻麵色沉黯,百靈已是淚流滿麵,隱忍而泣,她抓住孟歌血淋淋的手,放在胸前,任淚珠一顆顆滴落在上麵,她輕聲道:“娘,女兒來送您。”易歲寒知道,一定是孟臻囑咐過,才使得這個平素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哭得這麼隱忍,孟臻肯定說,姐姐的命是自己早就想好了,不要為她悲傷,平平靜靜的來送她,看她最後一麵。
孟臻從易歲寒手接過孟歌,抱在懷裏,柔聲道:“姐姐,十八年前,我就在家鄉辰州為你立了衣冠塚,現在,我送你回去吧。”
易歲寒和虛空道人都沒有說話,由弟弟孟臻和義女百靈扶柩回鄉,是最合適的安排,孟臻向虛空道人鞠躬,恭恭敬敬的喚一聲“五爺”,虛空道人低歎一聲,雙手將孟臻扶起,孟臻麵色的肌肉因痛苦而抽搐,他低下頭,抱著孟歌往外走,突然看到雪臨後麵黑風雙煞守護著的千杯不倒翁,如當頭一棒,臉色煞白,懷中孟歌幾乎掉下,艱難的走過去,雙膝跪倒,淚水流下,泣道:“老爺子,您,您就這麼走了?”
百靈緊抓著母親的手,見舅舅跪下,也趕緊跪了磕頭,易歲寒做為千杯不倒翁的侄子,上前將兩人扶起,孟臻悲痛的看著易歲寒問:“老爺子的死是否……”淚光中跳動疑惑和憤怒,易歲寒蹙眉搖頭道:“三叔走得很安祥。”
孟臻這才淡去怒火,問:“老爺子將安息何處?”易歲寒側臉看虛空道人,虛空道人嘶聲道:“三哥是世外之人,我帶他走,葬於師父墓旁。”既是如此,孟臻不便再問,看著懷中的孟歌,道:“歲寒,姐姐可有遺言?”
易歲寒黯然,片刻道:“嶽母說,讓你和百靈,好好的,活著。”孟臻瞟了眼身邊一直低聲哭泣不止的百靈,心底浮起溫柔,點點頭,又問:“汝歌……”易歲寒垂睫道:“我在嶽母麵前起了誓,讓她幸福。”
孟臻目光堅定的看他一眼,又掃了眼滿院的官兵,問:“他們想做什麼?”易歲寒漠然道:“來收拾這個院子。”孟臻不再說話,轉身走了,百靈緊跟一旁,悲悲戚戚的哭著,消失在門外。
後院跑來一個官兵,向雪臨公主奏道:“回稟公主,在後院發現一個地道,深不可測,請公主指示。”雪臨公主偷偷看易歲寒,易歲寒眼皮動了動,沒有反應,雪臨公主道:“帶人進去,仔細檢查。”
易歲寒看著千杯不倒翁,哀聲道:“五叔,歲寒不敢拂逆您的意思,可是歲寒想三叔陪在身邊。”虛空道人似在猶豫,默默不語,易歲寒悲痛的哭道:“罷了,歲寒也知道三叔在世的時候心裏太苦太累,今後便讓他清靜清靜罷。”
虛空道人突然問雪臨公主:“白雲已死,敢問公主對這屍體做何處理?”雪臨公主想了想,道:“人既已死,本公主拿著屍體也沒用處,但憑處理。”虛空道人不作聲,來到白雲麵前,長歎道:“大師兄,師父臨走時曾說‘生有涯,功過自有人評,雄梟也罷,布衣也罷,不過數十載肉身’,我等五人都跪地起誓‘如有手足相殘,當死無葬身之地’,可你不念同門情義,不顧師父遺言,殺盡二哥一家,人神共憤,你今日死是罪有應得,罷了,人死仇恨了,我也不忍叫你拋屍露野,還葬你於院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