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克眼裏的欣喜若狂和唐小花眼裏的如釋重負交輝相映。誰也沒發現他們嘴角都掛上了一絲笑。
班克黨一陣騷動,他們中不乏用刀的高手,眼見老大經曆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禁竊竊私語起來。班克的眼光冷冷掃來,搜尋著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這是他決鬥史上最不光彩的一頁,如果因為這樣讓他失去威嚴,他不排除幹掉他們中的幾個來重新樹立自己的霸主地位。班克黨在他的淫威下噤聲了。
在另一邊,賈巴斯他們已經知道唐小花失去了一次絕好的機會,格林的腿一軟,險些栽到地上,很多人出現了類似的情形。人如果一直處在絕望中沒什麼,最怕一顆絕望的心明明迎來了希望,卻又眼睜睜地看著它破滅。
班克再次出刀,這次他留了一分力,他不想重蹈覆轍,他能活到現在並不是他比所有人都強,是因為他比所有人都狡猾,善於總結經驗。軍隊教會了他適者生存的道理,一次錯誤足以致命,如果因為幸運躲了過去還犯第二次的話,這種人在班克眼裏已經是個死人了。所以他不會那麼做。
兩把刀相撞,班克感覺到一絲似有似無的引力把他的刀引到了一邊,他本來預計將對方的刀磕飛的。班克好象已經習慣了這種怪事,他察覺到了這是一場奇怪的決鬥:幸運頻繁地眷顧自己和敵人,最大的奇跡就是奇跡不斷。班克的第二刀從相反的角度以相同的力量和速度劈來,唐小花的刀秉承了一貫的笨拙和無力,卻再次撩住了班克的氣口,使他的刀在最後一刻失去準度。
第三刀第四刀……班克發狠地左劈右砍,他的進攻像*一樣,而唐小花則像隻破爛的小船在颶風海嘯裏飄搖,一個巨浪拍過來,眼見就要覆沒,下一刻卻又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裏。或者說他更像一個倔強的孩子,用稚嫩的肩背負起沉重的負擔,在他放棄的時候就是他生命的終結。
唐小花並沒有把班克的全部進攻都擋開,他在計算著胸前甲片的情況,迎著刀鋒,他讓還算完整的甲片均勻受力——既然班克已經對它們心知肚明,索性利用它們迷惑他、麻醉他,不到最後一刻,自己就不能出手,但留給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班克像一隻小型切割機一樣,如果不在最後一片領地被他收割完前阻止他,自己難保不會暴露,或者更壞——被他殺死。
霍內華看著唐小花頻頻被砍中,臉色變成一片慘白,他把雙手攪著放在胸前,喃喃地說:“我寧願懷念他也不忍再看下去了——早點結束吧……”格林慘淡一笑,說:“最對不起他的人是我,我不該把那件該死的東西給他的。”安東尼已經不再微笑,可奇怪的是他仍然很平靜,他好象完全忘了場上那個總是挨刀的倒黴鬼是為了誰才如此狼狽、命懸一線的。
如果說賈巴斯們是兔死狐悲的一群,班克黨們則更複雜。這個白人小子從他第一次出現,就以蔑視一切的態度不斷激怒他們,而且還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家夥,但不可否認,他們其實並不討厭他,如果不是因為群體利益,他們本可以成為朋友。這些人中並沒有真正的大奸大惡之人,他們隻是一群因為政治或世界觀而生存無望的人,當還有一個地方是可以活下去的,他們隻能選擇委曲求全,所謂的班克黨,其實是一幫被班克時時提防、最後被暴力威逼屈居人下的可憐蟲。
看著那個一直沒有放棄抗爭的年輕人,他們忽然很羨慕他,他一開始就選擇了一條最直接正確的路,沒有經過黑暗的磨合,使自己變得意誌消沉血性泯滅,習慣或者說慣性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一隻從小養在羊圈裏的狼,它多半會就此終老一生;它也可以跳出羊圈再次成為一匹狼,跳與不跳,這是最最關鍵也是最最艱難的一步。
這些本來就是戰狼的人,在看這場決鬥的時候,不知不覺中已經在蛻落羊毛,露出瘦骨伶仃卻依然矯健的本來體格,露出了猙獰的爪牙,現在他們看著自己的同類在和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撕咬,多少人眼裏流露出敬意。
與所有的悲傷、惋惜、崇敬的感覺完全不同,班克現在無比疑惑起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刀,也大體察覺到了唐小花身上的所謂鎧甲是什麼材料做的了,但解釋不通的是別說他身上穿著一堆廢物,就算是一件精鋼打造的盔甲他也不可能支撐到現在!班克忽然想起一句當初自己教官的話:幸運是不會無緣無故降臨到一個人身上的。
如果說班克在這場決鬥伊始就感覺到了一點異樣和不祥,那麼現在這種感覺正在慢慢籠罩住他,他發現自己加入了一場並不像他想的,能讓他左右局麵的戰爭。
這種感覺並不好。
班克在感到心神不寧的那一刹那暴起了,黑色的刀光彌漫開來,像死神的鐮刀,它結結實實劈中唐小花的前胸,劃開了衣服,斬中了零落的瓷甲,發出慘厲的“滋”的一聲,這聲音像鐵勺在鐵鍋裏挖了一下,讓人毛骨悚然、渾身戰栗。很多圍觀的人都捂著耳朵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其餘的人也感覺到心搖神馳。唐小花一聲也沒吭地倒了下去,他一手護著胸,掙了幾下,終於還是匍匐在了班克腳下。班克提著刀,獰笑著,臉上的花紋因為充血像要撲出來一樣,班克歇斯底裏地仰天大笑,他猛的把刀高高舉過頭頂……
在震驚中的人們,不管是誰,都扭過頭去。
然後他們就聽到一個充滿了憤怒和痛楚的聲音咆哮了一聲,緊接著唐小花麵前這個家夥側身撲倒在了塵埃中。
唐小花的手裏,抓著一塊比拳頭稍大些,帶血的石頭,他用它砸碎了班克的腳踝。唐小花慢慢地站起來,手裏仍然抓著那塊石頭,他靜靜地看了一眼班克。
在劇痛中的班克不失為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他用雙手和那隻沒受傷的腳拚命向後劃著,看樣子他還能馬上站起來。在他的眼睛裏,終於有了闊別已久的恐懼,還有——質疑,在這個緊要的關頭,他沒時間想更多的事情,他的手腳加起來居然不比一隻蜈蚣爬得慢,在退開一段距離後他似乎就要一躍而起,這時唐小花的石頭出手了,它劃了一條美麗的弧線,看似無力地砸中了班克的眉心,班克隻覺一陣混沌,好象自己頭顱裏有兩個大腦相撞了似的,自己變得軟綿綿的,不想動也不能動,但感覺好舒服,像是躺進了情人的懷抱。
那塊石頭讓班克的大腦產生了瞬間位移,他現在還能正常思維,但就是不能動,也不能開口說話。唐小花並不想殺人,但班克眼裏的質疑使他如芒在背,班克活著遲早是一個威脅,不是因為他的刀,是因為他的懷疑。
剛才那一刀已經完全切開了防護,無誤地劃過血肉,班克的刀尖和異人的胸骨切磋了一下硬度——那種恐怖的聲音由此而來。以班克的戰鬥經驗,在事後他肯定會找出原因。
場上的突變不過是十幾秒內發生的,當所有人的目光轉回來時班克已經倒了下去,現在他癱軟著,毫無還手之力。
賈巴斯旁邊一個小個子突然高高蹦起,他像隻猴子一樣趴在賈巴斯的背上,興奮地狂叫:“我說對了,決鬥止於石頭——我帶來的石頭!”賈巴斯卻把頭轉過去尋找霍內華,隻見他跪在地上,把臉埋進土裏,已經泣不成聲,格林的一隻手機械地擱在霍內華的肩上,呆呆地看著麵前的場景。安東尼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賈巴斯背上的“猴子”忽然大叫:“殺了他,你還在等什麼?”這一聲大叫仿佛嘹亮的軍號似的驚醒了他身邊的人們,他們跟著大喊:“殺了他”!
就像是鼓惑,越來越多的人跟著喊起來,到最後,廣場的這一邊喊聲震天,誰也想不到這些虛弱的人能有這麼大的聲響,他們的喊殺聲不經過聲帶,是摻加了憤怒和屈辱直接從心底吼出的,這一刻,沉鬱多年的情緒終於爆發了:殺了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