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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三個孩子,個個像電視裏走出來的一樣,人們這樣說。
很多年後,嘉寶發現,色相好是她的父母帶給她唯一的好處。
嘉寶有個姐姐叫珍寶,大嘉寶兩歲,生就一雙洞察世情的眼睛,小小年紀時就正色告訴妹妹:嘉寶,記住,要事事靠自己。
嘉寶努力點頭,那時候,她才12歲,但已經略略地感覺到了生活中某種堅硬的東西,因為,家裏的變化一日一日叫小小的她灰心。
首先是,他們從樓房搬到了平房,緊接著,她的報名費也總是要拖欠學校。
老師一遍遍來催她交學費,少年的她羞紅了臉,頭垂下來,輕聲承諾:明天,明天。
可是,明天總是又失約。
小小的她在學校裏很難再抬起頭來。
她不知道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悄悄問姐姐,姐姐神色嚴肅,緊繃著一張臉說:媽媽要讓哥哥讀足球學校,要花很多很多的錢,僅僅學費就是我們的五倍,還不算其他的費用。
嘉寶心裏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仿佛吃在胃裏的食物一直沒有消化掉。那一次,她注意到媽媽將厚厚的一疊人民幣放進手袋裏,帶著哥哥去學校報名。
嘉寶終於坐不住,走上前拉媽媽衣角:“媽媽,我的學費呢?老師明天又要來催。”
媽媽轉回身,拍拍阿寶的肩膀:“阿寶乖,阿寶再等等,下個月爸爸的工資下來就交。”
嘉寶張開了嘴,想說什麼,看到媽媽一張決絕的臉,最終什麼也說不出來。
但,伶牙利嘴、性格強悍的姐姐不是順民,她謔的一聲站起來,揚聲質問:“媽媽,太過分了,嘉寶和我的學費加起來都沒有哥哥的學費一半多,同學都嘲笑我們了,又不是隻有哥哥是你親生的!”
話音剛完,脾性急躁的媽媽立刻罵將過來:“你們是女娃,哥哥是男娃,以後沒有真本事怎麼在社會上安身立命!”
然後,謔的一聲亮響,媽媽出門了。
姐姐怔怔地站在原地,氣得漲紅了臉,呼吸急促,表情卻依然倔強。
站在一邊的嘉寶卻代替她哭了,嗚嗚咽咽地,不能停止。
嘉寶從小就有一個特點,眼淚多得嚇人。
大概,也是自那個時候起,12歲的她,一下子看輕了自己。
被逼交學費這件事幾乎影響了嘉寶整個成長時期。
但是,嘉寶第一次對“貧困生”三個字產生刻骨銘心的感覺是在小學五年級時。
那是六一兒童節的前夕,美麗聰慧的優等生嘉寶被老師選為儀仗隊領隊。
在小朋友們的眼睛裏,那是世界上最美好最驕傲的事情之一,人人豔羨。
嗬,萬眾矚目,眾星捧月。
少女嘉寶無比興奮,直至她聽見老師在班上囑咐她:嘉寶,儀仗隊領隊需要穿白襯衫和黑裙子,還有戴白手套,記得回去讓媽媽提前置辦。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巨大榮耀,不是問題。
“啊,還要戴白手套!多麼威風!”
“什麼時候能輪到我?”
……
女生們紛紛發出一陣羨慕聲。
嘉寶的一顆心卻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
不出所料,回去和媽媽說,媽媽一張疲倦的臉立刻拉下來:“當儀仗隊領隊有什麼好,當完後,你還不是你?”
嘉寶不由得細聲反抗:“媽媽,不是所有人都能當的。”
媽媽一條眉毛揚起來,長長歎一聲氣,停一停,她這樣對女兒說:“哥哥上的是貴族學校,開支很大,媽媽實在沒有錢給你買衣服,嘉寶,你一直懂事聽話,等媽媽有了錢,一定補償你。”
然後,媽媽站起來走進廚房。
嘉寶看見母親略顯佝僂的身形,各種情愫湧上心頭,淚盈於睫。
她可憐母親。
準備好的反抗一骨碌咽回去,下一秒鍾,她這樣安慰自己:是啊,不當儀仗隊領隊又不會死。
可是,該怎麼和老師說呢?她覺得難。
珍寶瞥見妹妹淚眼蒙矓的眼睛,全數明白,掏出鉛筆盒裏存了一個月的零花錢,跑到路邊慷慨地買了妹妹最愛吃的冰激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