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小嘉寶站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鼓足勇氣陳述理由,說完後,垂頭站在那裏。
良久,她聽見老師柔聲問:“嘉寶,要不這部分錢老師來出怎樣?”
嘉寶吃一驚,猛一抬頭,本能地說:“老師,不用,我不做領隊了,我不想做了。”
這一句話剛說完,她的眼淚已經汩汩流下,她轉身,跑出辦公室。
原來人窮了會這樣難。
萬般喪氣的時候,迎麵碰上同學戴麗麗,明敏的她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戴麗麗一直是她在學校生活中各方麵的勁敵。
錯身而過的一刹那,嘉寶聽見“貧女”、“賤女”這幾個字從對方嘴中滑出。
嘉寶頓時渾身血液往頭上湧,火眼金星,屈辱感翻天覆地而來,她想回擊,卻變得毫無力氣,嘴巴怎麼也張不開,站在原地,許久不能動彈。
也是在那時那刻,小小的她茅塞頓開:啊,原來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自那以後,拖欠學費這一問題成為她的夢魘。
每每在交完了學費後,嘉寶才恢複勇氣抬起頭來做人,以往給她巨大信心的學校日子也變得難捱。
曾經數次,她忍不住問媽媽:我們,什麼時候能有錢?
媽媽答:明年。
可是,明年複明年,希望一年一年地落空。漸漸地,嘉寶就閉了嘴,整個人越來越沉默。
“明年”這兩個字讓嘉寶恨之入骨。
這個世界越來越讓她費解。
少年嘉寶等不及想要長大。在她的想法裏,長大是所有事情的出口。
很多年後,憶及往事,她和要好的朋友說過這樣一段話:命運這回事,誰說沒有?譬如,我嘉寶就出生在了這樣一個家庭,父母頑固不化,生活在21世紀,卻死守著18世紀的觀念,重男輕女,視兒子為舉家之寶,視女兒為遲早要潑出去的水。他們密切注意著兒子生活上的一舉一動,甚至心理上的微小變化。可是,對於,兩個女兒,卻完全是粗放式的,任其自生自滅。你不明白,這樣的環境對一個人有多麼重要的影響。
當然,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再世為人,以前的事,她隻當沒有存在過。
但,她也注意到了命運的另一種特點,頗具諷刺性。
她和姐姐在家裏不受重視,但卻偏偏爭氣,功課樣樣拔尖,甚至德、智、體、美全麵發展。
姐姐床頭貼的獎狀是:“期終考試第一名”、“作文競賽第一名”、“三科聯賽第一名”;而嘉寶床頭也歪歪斜斜地掛滿了獎狀:“期中考試第一名”、“美術競賽第一名”、“歌詠比賽第一名”等。
而哥哥震寶,雖然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卻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不僅功課一般,就是作為其強項的體育,表現也隻是稍稍好於平均水平。然而,他要求多多,且日日翻新。
可是,父母已經被豬油蒙了心,一顆心偏到了肋骨邊。
他們每每注意到女兒床頭貼了新獎狀,也隻是抬抬眼睛,簡單地說一個字“好”,若要看見床頭的獎狀是個“第二名”“第三名”,還要閑閑地說上一句“離第一名還有距離,不行啊”。久而久之,父母的這種淡薄態度倒也無形中造成一種客觀的形勢,那就是兩個女兒從不知驕傲為何物,非常可愛。
嘉寶與珍寶親,因為她們有同樣的處境,在家中沒有地位,在學校卻萬眾矚目。哥哥也不是壞小孩,性格溫馴,倒像是來自優渥家庭裏的孩子,舉止慷慨,神態悠閑,凡事不操心。若不是父母強加給他的不切實際的希望,在可預見的將來,他將一生平安且平凡。
相比之下,珍寶和嘉寶卻要靠領取貧困家庭補助來貼補學費,處處爭強好勝,形成鮮明對比,讓身邊的人詫異。
連親姨媽都忍不住感慨:“你看你看,什麼都是命,出生時就注定了,吃同樣的奶同樣的飯長大,怎會如此不同?”
當然,阿姨沒有大智慧,她不能明白,後天處境的不同,對這三個孩子的性格有多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