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身上又有蛻皮的痕跡,蒼白憔悴,目光空洞無神,可是卻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我,像一個垂死的人望著即將生離死別的親人。盡管已經有了上次的經曆,可是我的心還是像被一隻什麼手緊緊揪住不放,眼前模糊起來,淚水不知不覺湧上了眼眶。
“不要……擔心。”她翕動著嘴唇說。
“嗯,你不要說話。”我點了點頭。
“我們……還要……結婚。”她又扯動了一下嘴角。
“嗯。”眼淚掉了下來,我的嘴角有一股鹹澀。
“我……愛你。”她艱難地說。
“嗯,我也愛你。”我哽咽說。
“愛你……一輩子。”
“嗯,一輩子。”我泣不成聲。
“你剛才……想為我……擋子彈嗎?”她的眼裏突然閃現一絲神采。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謝謝你。”
“你不要說話,趕快好起來。”我俯首去梳理她的秀發。
“嗯,我會好起來,我們……還要結婚……生孩子。”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對,我們還要結婚生孩子,你不要說話。”
“你說是男孩子好,還是……女孩子好?”她的眼神有了一絲生氣。
“都一樣,男孩女孩我都高興。”
“那就好,你……不要擔心,我……死不了。”她慢慢抬起右手,伸到我臉上擦拭我眼角的淚水。
“是,你是仙女,不會死的。”我緊緊握著她的手。
奇跡再一次發生。十幾分鍾後,洪安兒翻身坐了起來,盡管還很虛弱,可是我知道她已經安然無恙,心中的歡喜難以形容,感謝二郎真君和太陽神。
她說:“趕快帶我去吃飯,補充能量。吃完飯我將我的事情都告訴你。”
我帶著她上了她的紅色轎車。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鍾。我有點詫異,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該往哪個地方開。她說:“這裏是一百多公裏外的一個小縣城,那幫家夥把我引到這麼遠的地方,想必是想掩人耳目。不管他們了,先往回開,路上有吃飯的地方。”
我們找了一家飯店,洪安兒自然又是風卷殘雲般大吃了一餐,吃完飯果然又是精神抖擻。
“我這樣子挺難看吧?蛻了這麼多表皮。”飯後她在往回走的車上說。
我說:“一點不難看,即便就像《畫皮》裏的女妖精,在我眼裏也一樣漂亮。”
她皺眉笑笑說:“可是我不願意再吃你那些藥店裏抓來的苦藥,這不該又是秋燥吧?”
我這冒牌江湖郎中隻好紅了臉苦笑,現在正是初夏季節,哪來的什麼秋燥?我訥訥地說:“那是怎麼回事?好像你這個武林高手每次練完功都要蛻一層皮,還必須趕緊補充能量。”
她說:“對,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我告訴你。”
我把車開到一處僻靜的山坡下。下了車我們沿著山坡往上走。
夕陽斜掛在天邊,金碧輝煌,周圍層林盡染,流金疊翠。
洪安兒緩緩地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的身世了,希望你不要太驚訝。不管怎麼樣,我愛你。之前沒有告訴你,隻是不想讓你擔心,我隻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我怕告訴你這些會影響我們的生活。”
我說:“不會的,不管你來自哪裏,哪怕真是一個《聊齋》裏的狐仙,我也一樣愛你。”話雖如此,我手心到底捏了一把汗,洪安兒就要揭開她神秘的麵紗,我卻忐忑不安。
她微微一笑說:“你倒是很有想象力,我不是九尾狐狸。我來自未來,來自二零八七年的世界。我是那個時代最先進的機器人,同時又是那個時代最優秀的人類基因組合體,我是兩者最精良的結合體,我是獨一無二的。我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盡管有些心理準備,我還是目瞪口呆。
她繼續說:“人類在二零四零年已經全麵禁止克隆人的研究,人類基因技術的運用也受到嚴格的控製。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克隆人違反了基本人權和基本的人類道德底線,克隆人的出現必定擾亂整個人類世界的基本發展規律。人類基因技術的快速發展也會使人類無所適從。比如人們運用基因技術可以使人類的壽命延長到兩百歲左右,假設每個人都能活兩百歲,那是什麼樣一種情形?大街上滿是一兩百歲的老人,每一個初生的嬰兒上麵有父母親、祖父母、曾祖父母、高祖父母……人口呈爆炸式增長,地球並沒有這麼大的承受能力,其它的物種也將消失殆盡,這是理智的人們不願意看到的。所以這種技術隻在極小的範圍內可以被允許得到應用,比如一些對社會有重大貢獻的人可以申請得到這種技術在醫學上的一些應用。”
她停頓了一下,望著我。我努力讓自己不要表現得太過驚訝,向她點點頭,示意讓她繼續說。
“我的父親——嚴格來說隻能稱為創造我的人——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一家著名的科學研究所的首席科學家兼研究所所長。他幾乎是個全方位的科學天才,不僅研究基因科學,而且研究智能機器人、空間科學和其他一些最前沿的科學。他終身未婚,卻有著藝術家的心靈。在他五十多歲的時候他突發奇想,認為自己需要一個女兒,於是他就創造了我,花了整整十九年的時間——所以我說我十九歲,而且獨一無二——這當然都是秘密地進行,因為這是違反法令的。一開始我隻是一個機器人,還不是他女兒。我隻是幫他操持家務,種植、修剪花草,整理一些簡單的資料,諸如此類。後來他不斷改造我,讓我擁有了人類的基因,而且是聚集了人類最優秀的基因,因此我擁有了雙重身份。”
“怪不得你這麼神通廣大。”我說,心底的謎團終於在漸漸散開。
“當然,他讓我擁有的科學家的理性思維和藝術家的感性思維、運動員的體魄、雜技表演者的靈巧等等,這些隻是我體內擁有的潛能,我必須自己開發出來。”她突然又笑了笑,說,“你曾說我是什麼公主、格格,其實也沒完全錯。據他說,我體內還真有一位格格的基因呢,是他從一根頭發上提取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一定是真的,要不你怎麼這麼漂亮、高貴?”我悠然神往。
她抬頭望著夕陽,深情地說:“我很懷念他。他有一雙和你一樣的眼睛,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鬱,真誠、憐憫、睿智。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是一個好人,不會傷害我。”
我默然無語,我第一眼看到她時確實帶了些憐憫之心,那時候眼中憂鬱也不奇怪,至於“真誠”和“睿智”雲雲,隻怕是她自己習慣性的心理作用。
“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她說,“他家是一座獨立的大院,周圍沒有其他住戶。那時候簡單的智能機器人已經很普遍。盡管我大部分的時間隻是待在他家裏,一個科學家的家裏有一個機器人那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還是引起了他的助手Anson的懷疑。因為這位助手有機會到他家裏來,雖然不是經常。有一次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還拿出相機給我拍照。科學家很快察覺到助手的懷疑。有一段時間,他總是默默地注視著我,神色間透露出深深的哀傷,猶豫不決。這讓我很害怕,因為我也知道相關的法令,我知道他要作出抉擇,這時候我的智力已經達到了普通人十歲左右的水平。
“我的名稱叫‘2068N2’——一開始我跟你說我叫N2,可是你聽成了安兒,謝謝你讓我擁有這麼好聽的名字——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他都叫我N2,沒別人在場時他叫我‘孩子’。有一次他對我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聰明,這超出了我的想象,孩子,我該怎麼辦?’我說:‘爸爸,請不要傷害我,我是你的女兒,我是個人。’盡管他經常把我稱作‘孩子’,可是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爸爸’。就是這一聲‘爸爸’,讓他眼裏滲出了淚水。也許對於一個孤獨了大半輩子的老人,這是世界上最動人心魄的詞語。他深情地擁抱著我,哽咽說:‘孩子,對,你是個人,沒有誰可以傷害你。我最初創造你,隻是出於我個人內心創造的欲望,出自我不能抑製的好奇心,可是你現在明明就是個人,一個有感情有思維,知道高興和害怕的活生生的可愛女孩,誰也沒有權利傷害你。我必須為我的行為負責,而不能讓你來為我的行為負責。可是孩子,我老了,而且別人已經開始懷疑我,看來我不能給你一個美好的未來,甚至不能保護你的生命,我該怎麼辦?’
“我說:‘不,爸爸,他們怎麼可以破壞我們的生活?那個Anson叔叔很慈祥,他是個好人,即使他知道了也會為我們保守秘密的,他不是您的助手嗎?我就生活在咱們家裏,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老人沉重地搖搖頭說:‘孩子,你不知道的,Anson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很了解他,他這個人很有才華,是個科學天才,可是他其實很貪婪,野心太大……他對我的位子覬覦已久,巴不得我有什麼差錯可以讓他來頂替我,我也是這兩年才知道的,沒有讓他得逞,而且這兩年我對他慢慢疏遠,這些他也是知道的。孩子,人心難測,自古以來都是這樣。況且,我怎麼能讓你一輩子跟著我這個糟老頭?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你應該擁有你自己的未來。隻是……你放心,暫時還不會怎麼樣,隻是我們要多加小心,在外人麵前,你不要表現出人類的特征,先委屈一段時間吧,我會想辦法的。’
“說實在的,隨後的幾年過得很沉悶。我有自己活潑的天性,可是沒有地方表現,我不敢跨出家門。老人希望多教我一些社會生活的技能,可是他自己也是個不通世務的人,隻是讓我多看一些曆史書,學習基本的知識、語言,聽音樂、下棋、在大院裏做運動,了解一些以前的人情世故。而且他似乎不願意讓我掌握太多他所擅長的專業知識,他隻是經常跟我討論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當然,我隻是他的聽眾。有一次他說:‘科學知識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強大動力,可是中國人有一句古話,過猶不及。愛因斯坦建立了相對論基礎上的科學體係,他提出的質能方程揭示了質量與能量之間的關係,結果人們運用這個方程發明了核武器,我想這並不是愛因斯坦的初衷。有沒有人想過,如果當時是德國希特勒先發明了原子彈,這世界會是什麼樣?這不是沒有可能,當時德國的科學家團隊是世界一流的,美國隻是比他們的運氣稍好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