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健說完就猛烈地咳嗽起來，強皇後輕輕撫著他的後背，苻生無動於衷地看著東海王。
晚間苻朗聽桑講諸天星辰之時忽然發問：“桑嬤嬤，堅叔叔可是要到封地去了？”
桑微微頷首：“聽說大單於還給他指了門親事。”
苻朗歪著頭嬉笑道：“那我豈不是快要有一個小堂妹了。嘻嘻。”
桑也笑了一下，轉過眼卻低低歎息了一聲，她怎會不知，朗這孩子生性跳脫，在皇城裏卻沒什麼朋友，甚至連他的身份都受到質疑。一個匈奴族女子生下的世子，具有阿爹阿姆所沒有的湛藍眸子，就是在氐人眼裏也難以忍受。
那晚苻朗又夢見了三日前的月夜，東海王孤身拜訪漢人先生，他則牽著紫騅神駿等在樹林之前。
紫騅安靜地歇息了片刻，忽然低吼起來，樹林裏飛起兩隻夜鴉，嗷嗷地怪叫了一通，又隱入幽深的夜色之中了。
苻朗警惕地望向深林，順手從馬背上取下東海王的鐵胎神弓。
幽深晦暗的林間閃過一星寒光，苻朗傾盡全力開了一半弓，隻聽“嗖”的一聲，孔雀翎的羽箭飛射而出，穿透一根橫溢而出的樹枝亦去勢不減，下一瞬就聽到了一聲低呼。
“啊……是個女孩子？”苻朗耳力極佳，聽得如此，臉上不由流露出幾分愧色。他自小學習漢人文化，知曉漢族對陌生女子是敬而遠之的態度。
他撓撓頭，牽著紫騅馬，小心地上前幾步。
耳邊傳來一陣呼嘯的風聲，苻朗下意識地避了避，隻見一支孔雀翎的羽箭深深紮入自己身旁的泥土之中。
“秦狗，休想再靠近一步！”
苻朗一壁盯著聲源處一壁彎腰拔出羽箭，隻見箭頭上粘了塊帶血的青碧色布條。
“你是漢人？”苻朗歪頭想了片刻才問出這麼一個問題。
到那時為止，漢人在他眼裏還隻是宮裏的韓昭儀及她的兒子晉國降將張遇，至多還有長安大街上偶然出現的一兩個中年男子。
無人回應。
苻朗又壯著膽往裏走了幾步，再沒聽到那個女孩子的聲音。他把紫騅拴好，獨自向裏探了一陣，大約走到羽箭射程盡頭時，驀地一腳踩空。
他將崴了的腳從小坑裏拔出，靴底黏上來一片布條。
他將布條收到襟裏，自顧自地按摩起腳來。氐人是馬背上的民族，氐人的孩子自小就會應急治療這類跌打損傷，無論王侯貴族還是販夫走卒。
苻朗睡得安穩，洗衣房內搓洗他換下衣服的桑卻變了顏色。
衣襟裏滑出一片碧青的布條，上頭用鮮血寫著幾個漢文，血跡已幹，滲出絲絲縷縷的腥臭味。
桑不識漢文，但一想到阿姆憔悴的神色，再有千萬重擔憂也不敢直說了。她考慮了半晌，才將布條洗淨，小心翼翼地疊入那件紺青色的衣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