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冷笑道:“這朕就不明白了,姑媽莫非是心血來潮,莫名其妙就把衛青抓來毒打了一頓嗎?”
竇太主連連叩頭,磕得地板咚咚響。衛子夫離座跪在武帝麵前道:“陛下,不要難為姑媽了,就是姑媽無緣無故打了衛青,他一個小孩子家,姑媽教訓他一番,也沒有什麼的,不要難為姑媽了!”
武帝道:“看在衛貴妃的麵子上,朕就不跟姑媽計較了。今後,朕身邊上的人做錯了事,姑媽隻管教訓,隻是得有個理由,不能像這次這樣,無緣無故就從朕的宮裏隨便抓人。”
竇太主道:“老嫗再不敢了。”
武帝道:“姑媽起來吧!”
武帝一行離去,竇太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她的額頭已磕得烏青。
武帝和衛貴妃的車馬離開竇太主府來到平陽公主府門前。平陽公主已在門前接駕。
平陽公主跪在武帝輦前:“臣妾恭迎皇帝辱降寒舍。”武帝笑著攙起平陽公主:“姐姐請起。”
衛子夫向平陽公主下拜:“子夫給公主殿下請安。”平陽公主笑道:“哎喲,不敢當,不敢當!如今你是貴妃了,該我給你請安才是。”
衛子夫道:“公主麵前,子夫永遠是奴婢。”
平陽公主道:“越說越出格了,如今貴妃是皇帝身邊的人,是貴人哪,快快請進!”武帝與衛子夫在平陽公主的陪同下進了客廳,公主獻茶。
衛子夫道:“子夫感謝公主做主救出衛青,公主真是我一家的恩人!”
平陽公主笑道:“貴妃別說這些外家人的話,貴妃是我從小看大的,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救衛青是應當做的。陛下,臣妾想讓衛夫人見駕,不知皇帝願意見她嗎?”
武帝道:“衛妃的母親,朕當然應該見見。”
平陽公主道:“謝陛下。請衛夫人。”
須臾,衛嫗進廳,她戰戰兢兢地跪在武帝麵前,道:“老奴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帝道:“請起,看座。”
衛嫗道:“皇帝在上,哪裏有老奴坐的地方。”
武帝笑道:“欵,你是貴妃的母親,怎麼不能坐?隻管坐!”
衛嫗道:“老奴鬥膽僭越了。”她斜簽著坐在一張方凳上。衛子夫下座,給衛嫗下跪:“女兒拜見母親。”
衛嫗一把拉住,未讓衛子夫跪下:“貴妃娘娘使不得!如今娘娘是皇帝身邊的人,皇帝身邊的貓兒狗兒也是尊貴的,何況是貴妃!老嫗該給貴妃娘娘行禮才是。”衛子夫不得已站起坐下。
平陽公主道:“皇帝今日怎麼有閑工夫來我這裏呀?”
武帝道:“今日是貴妃硬拉朕去竇太主府,順路到你這坐坐。”
平陽公主問:“到竇太主府有什麼事嗎?”
武帝笑道:“是子夫為衛青的事向竇太主道歉,朕也當麵問一問衛青怎麼得罪了她老人家,結果竇太主說不出個子醜寅卯,隻好不停地磕頭,朕離開時偷眼看,竇太主的額頭都磕青了,如果不是子夫求情,竇太主今日非把額頭磕出血不可。”
武帝哈哈大笑,平陽公主也跟著笑起來。
衛子夫道:“陛下做事就是圖一時痛快,竇太主難受,皇後知道了也得難受,又得給子夫找難受了。”
武帝道:“那她打衛青時不是也很痛快嗎?人就是這樣,痛快過了頭就會生出難受,難受到了極致也會生出痛快來。”
平陽公主笑道:“皇帝說話越來越有老莊的味道了。”
武帝道:“老莊之言雖不如孔子之言實在,但老莊的玄虛有時還是蠻有哲理的。衛青的傷怎麼樣了?”
平陽公主道:“好多了,已經下床走動了。”
武帝道:“讓他來見朕。”
衛青的房舍,韓鴛正在為他換藥。韓鴛將傷口處的麻布揭開,欣喜立即寫在了臉上:“沒想到會好得這樣快,全身隻剩下六七處痂了!”
衛青:“虧得爹爹的草藥靈驗,姐姐又辛苦七八天,連覺都不睡,真讓弟弟過意不去。”
韓鴛道:“再別說這些客氣話了,誰叫我是你的姐姐呢?如今外頭又坐著一個貴妃姐姐,我這個姐姐不知在你心中還有多大份量?”
衛青道:“青兒指天發誓,青兒如有一天不念著姐姐,天打五雷轟!”
韓鴛捂衛青的嘴:“別發這種毒誓,我不過是逗你玩的。”
正在此時,侍女進來報:“衛大人,皇帝和貴妃要見你。”
韓鴛道:“快,趕快去,你入宮當差都幾個月了,還沒見過你姐姐呢,快見她去吧!”
衛青道:“你也一塊去。”
韓鴛搖搖頭:“不。姐姐是山野之人,見不得這些大場麵。快去吧!”
公主正廳,衛青一進廳便向武帝下跪:“奴才叩見皇上。”
武帝笑道:“怎麼不給你姐姐請安呢?”
衛青轉身給衛子夫下跪:“衛青給貴妃娘娘請安。” 衛子夫眼淚已經流出,她站起身來,拉著衛青的手上下仔細端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宮女遞過絹子,衛子夫拭淚:“黑娃,你受苦了!”
武帝道:“衛青,朕聽人說,竇太主打你,你沒有喊一聲疼,不停地說,太主保重,別氣壞了身子。是這樣嗎?你可真有種!”
衛青道:“奴才挨幾下打算什麼?隻是給皇上又添麻煩了,奴才謝罪!”
衛青又向武帝下跪。
武帝笑道:“你真是個有度量的男子漢,朕越來越喜歡你了。朕封你為太中大夫!”
衛青道:“奴才不敢領旨。”
“為什麼?”
“奴才是公孫敖的下屬,皇上封我這麼大的官,比公孫敖高好多,奴才怎麼經受得起?”
“這還不好辦?公孫敖聽旨!”
公孫敖跪在武帝麵前。
武帝道:“朕也封你為太中大夫。”
公孫敖道:“臣謝陛下隆恩。”
“衛青,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衛青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厚遇!”
武帝哈哈大笑:“好好幹!說不定哪天朕會派你去領兵打仗,等你立了軍功,還會給你封個侯當當呢!”
睢陽。一座酒樓上,司馬相如、枚乘、枚皋、鄒陽、莊忌等一班文人正喝得熱鬧。
坐在主位上的是枚乘,他已經有五十開外,頭發稀疏,身體瘦弱,隻是說起話來還顯得硬朗:“久聞相如大名,今天相見,真可說是幸會!”
司馬相如道:“世伯寫的《七發》天下傳誦,聽說連先皇也稱讚不置!不是相如在老世伯麵前誇口,世伯的《七發》,相如能一字不差地從頭背到尾呢!不信,我給大家背幾句:‘……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蕩蕩,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湧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把潮水的洶湧澎湃寫得淋漓盡致,讀來真是如親臨其境。”
枚乘道:“相如這麼說,更叫我慚愧了。我那是誤人子弟呀!如今朝廷用的是能治國安邦的人才,光會寫幾句浮華文章,算什麼本事?能有什麼用處?”
司馬相如道:“世伯此言差矣。我等所寫的文章,雖不能經天緯地,但能諷諫君王,匡正時弊,這是另一種治國安邦。就拿老世伯的《七發》來說,借說治楚太子的富貴病,諷刺了如今貴族中的頹靡之風,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就像是賦裏所說,‘渙然若一聽聖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這不是濟世又是什麼?《七發》中最後兩節,寫田獵,寫觀潮,寫得那樣場麵宏大,那樣神采飛揚,激勵人振作,一掃頹靡之風,真真地叫我喜歡,我常常是拍著桌子讀的,讀完了,手也拍紅了。”
枚乘笑道:“相如如此過譽,說得我都坐不住了。”
眾人紛紛說:“相如說的是實話,是實話!”
司馬相如舉杯:“來來來,大家敬世伯一杯!”眾人響應,給枚乘敬酒。正在此時,酒保從樓梯上來道:“諸位老爺喝得如此高興,要不要請個歌女唱個曲兒助興呀?”
枚皋道:“叫一個上來!”須臾,一位歌女執琵琶上了小樓。
莊忌問道:“你會唱什麼呀?”
歌女笑道:“如今有一首新曲,叫《戰漠南》,是從京城裏傳出的,不知大人們聽過沒有?”
枚乘道:“相如從京城來,聽過嗎?”
司馬相如道:“知道這首曲,聽說是皇帝新冊封的貴妃衛子夫親自寫詞譜曲,隻是沒有聽過。”
眾人紛紛道:“那太好了,咱們一起品品貴妃寫的曲子。”
歌女彈琵琶唱起:
戰漠南,死燕北,
戰士長眠黃沙堆。
雙瞳怒射落日暉,
戰馬徘徊聲聲悲。
邊庭連年流血水,
三軍難解甲與盔!
朝出攻,號角吹,
怎知日暮營難歸!
營難歸,家難回,
閨中怨女淚空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