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張明媚的麵容她甚至還沒有熟悉,便要離她而去。丁蘿不免有些傷感,雖然早知這一日遲早會來,然而真正到來時還是十分難過。她用力抱了抱當歸,不舍地道:“你也是,多保重。不肯吃虧是好的,但是脾氣還當收斂些,別心裏想什麼都叫人知道了。”

當歸嘿嘿一笑,掩飾著眼眶裏的晶瑩,她用力拍了拍丁蘿的背後,大喊一聲:“我走啦!後會有期!”隨即大步走出去,牽起不知何時買來的馬兒,將包裹往褡褳上一擱,瀟灑飛揚地消失在視線中。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丁蘿閉了閉眼,兩行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就這樣走了也好。就算她此時不走,過不幾日她也要攆她走的。

可是心裏還是止不住難過。這三年來多虧有她,雖然聒噪又刁蠻,花錢大手大腳,然而真正陪伴她度過了最難的一段日子,真正幫了她許多。她一生沒有什麼閨中密友,也隻有這個快言快語略有些毒舌的姑娘交好。

祝她此行順利!

不知什麼時候,身前多了一個黑影。丁蘿忍不住將頭埋在來人懷裏,咬著唇任由淚水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裳。

當歸走了,從此她滿腹的心事再也沒有可以訴說的對象。她猶豫彷徨時,再沒人會不耐煩地點撥她。有人欺負她時,再沒人瀟灑利落地將那人扔飛很遠。

一隻大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慰著。丁蘿一麵貪戀這溫暖,想要永遠待下去,一麵又放不下心中的怨恨,想要撕碎了這份溫暖。

理智上來講,她大仇已報,早已不必再糾結於這些。可是她過去的五年一直都在恨著這人,突然不讓她恨了,她一時接受不了。

何況她覺得他應當承受她的怨恨。她自認為恨他並不偏頗,並未有失公允。畢竟當年若沒有他的驟然離去,也不會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鍾老爺雖已入土,卻隻消去他自己的罪孽。晏翰田的罪,從未消過。

造了孽就要還,這是丁蘿的信仰。既然他不記得,她不介意幫他一把。

當歸走了,丁蘿的日子卻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她心裏明白自己該幹什麼,不用幹什麼。金和璧已經提醒過她,什麼都不必做,隻看著便好。所以她便暗暗觀望,一副萬事難撼的模樣。

可是事情不是一成不變的。她早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惹惱了金和璧,故而如今金和璧已不肯放她平靜。

這一日晚,晏翰田送丁蘿回家時,隻見丁蘿家門前的小胡同裏突然鑽出一個黑影,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廝出現在兩人麵前,略一整衣衫,長身作揖,嗬嗬笑道:“丁大夫,您可回來啦,叫小人好等。我家少爺請您明日上午到府裏走一趟,有些事情要同您商量。”

丁蘿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一連三日皆是這樣,金和璧到底想做什麼?她微微偏頭,看向身邊的晏翰田,晏翰田整個人沒在黑暗裏,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隻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卻驀地叫她的心一緊。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小廝卻不走,而是苦著臉道:“丁大夫,您頭幾日也是這般跟小人講,可是每回都食言,害得小人吃了許多板子。您就別敷衍我啦,若是不去,勞煩給一個像樣的理由,算小人求您啦!不然小人的屁股真要被打爛啦!”

丁蘿頓時尷尬起來,這算什麼?變相的要挾嗎?心底隱隱迸出些怒意,真當她是善男信女?如果他們真這麼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話中也不由帶了薄怒:“不妨事,你們少爺有的是銀子。若真有那一日,難道還怕請不來好的大夫麼?放心吧,若金和璧當真不肯給你請大夫,你隻管來找我,我保證不收你診費與藥錢。”

小廝隻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機靈地道:“丁大夫真是仁慈心善,如此小的就多謝了!隻是……丁大夫為何就是不肯見我們少爺一麵呢?有什麼說開也就是了,總這樣躲著避著——啊!!”

話沒說完就挨了晏翰田一拳頭,登時被揍得就要跌倒。晏翰田猶不解恨,飛起一腳蹬在他屁股上,立時將那小廝踹得撲倒老遠:“怎麼那麼多話?告訴金和璧,有事來找我,再敢糾纏我媳婦別怪我不客氣!”

那小廝吱吱哇哇地爬起來,齜著牙道了聲:“丁大夫明兒見!”便一手捂著臉,一手揉著屁股一瘸一拐地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