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城中已日近黃昏,七裏城不大,高高低低的屋簷毗鄰而立,街頭的人比清晨時多了一半,不遠處的長街盡頭有一片高閣,許多人說話的聲音從那裏飄過來,間或夾雜著高聲的尖笑。
重錦停在街道中央微微抬起頭,什麼話都沒說,隻稍微停下來辨了一下方向,就繼續往一條後巷裏走去,何四跟在後麵,眉頭越皺越深,好幾次欲言又止,直到他隱忍的跟著走了一陣,忽然覺得這條路有點熟悉。
視線終點停在前麵的拐角上,等走過拐角,何四看到那裏矗立的一處灰牆圍合長院,木門前掛著一塊寫著“永巷”標牌時,明顯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停在標牌前,反複看了兩遍上麵的字,確定自己沒看錯,才轉回頭愣愣對重錦道:”原來你也是寬老板隊裏的.......“
重錦沒吭聲,隻抬了下下巴示意他敲門。
不知為何,他臉上明明什麼表情都沒有,何四愣是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他順從的敲了兩下,門裏立即傳出一聲厚沉的男音:”什麼人?“
何四清了清嗓子,衝裏麵道:”寬老板,是我!“
過了一會兒,吱呀一聲門從裏麵打開,露出一個中年長者的臉,穿著窄袍長衫,左邊眼睛上架著半塊琉璃鏡,雙臂雙腿上各綁著一隻鐵製的臂縛,他眯著眼看著何四,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冷漠道:”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半張圖沒用,想要工錢就拿整圖來!“
何四扶著門像是怕他關上似的,道:”有整圖,範鄖的那半張我找到了。“
“哦?” 被稱作“寬老板”的人輕嗤一聲,鬆開手,門縫敞開了些,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旁邊的重錦,明顯詫愕了下,道:“你們兩怎麼湊一塊了?”
重錦沒說話,徑直走了進去。
他行動隨意自然,何四看了一眼,一時拿不準他和寬老板的關係,支吾了一下,嘿嘿笑道:”回來的路上認識的,寬老板,他也是您老雇來的?”
“雇的?”寬老板笑了下,挑眉道:“他可是我這兒的地坤。”
地坤,地上坤元。
這話說的就有點分量了,探路隊這行,有點經驗本事誰都可以做,誰也都可以走,寬老板幹這個十來年,名聲在外,為人雖然八麵玲瓏,左右逢源,但還沒聽過他這麼捧過誰。
何四訕訕笑了下。
寬老板轉身回到院子裏的一張竹椅上坐下,目光毫不客氣的在何四身上轉了一圈,睨著他說回正事:“這回人手不夠我才臨時雇的你們,你們三個人出去,沒了兩個,我還以為這生意鐵定黃了呢。”
何四上前一步,假裝聽不懂的笑了笑,混淆道:“哪兒能啊,接了寬老板的活兒怎麼都得做完,更別說我還是跟著您入的這行的呢。”
寬老板哼笑一聲。
緊接著,他嘴角一沉,道:“別那麼多廢話,圖呢?”
何四見好就收,轉頭看向重錦。
這次重錦沒有拒絕,主動的打開範鄖的包袱,將裏麵的卷成一卷的圖紙拿了出來,何四接過去,連同自己的那半張一起遞了過去。
將兩半圖拚湊在一起,寬老板拿出一塊透明的圓鏡,在上麵比對查看了一會兒,鑒定完整無誤後,才從桌子下麵摸出一個錢袋,丟在桌上,聽聲音沉甸甸的。
寬老板擺手,道:“拿了走人,圖我明天自己去交。”
何四彎腰去接:“謝謝寬老板。”
誰知手還沒有碰到,一個半舊的包袱丟在他手邊打斷了他的動作,重錦就這麼站在旁邊,麵無表情的看著何四 ,把他看的直犯怵。
寬老板抬起頭,顏色淺褐的眼珠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察覺出什麼,眯眼半笑不笑道:“什麼情況?”
何四蹙著眉看著重錦,也想問這句。
重錦木著一張臉,嘴唇抿著,雖然身體不壯實,但看上去並不好惹,他現在心情似乎也不太好,眼睛黑沉沉的,言簡意賅道:“範鄖的,留下。”
何四愣了下,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他確實有全部私吞的想法,但被重錦這麼直白的一說,像是被當眾甩了一耳光,尤其還有另一個人在場,他克製的緩了幾秒才勉強端住,訕訕的笑了笑,撚了撚手指,拿起錢袋,老老實實的掏出其中三分之一的碎錢塞到範鄖的包袱裏,然後悻悻的走了。
寬老板覷著何四離開的背影,輕輕嗤笑了聲,才轉頭向重錦:“你跟範鄖很熟?”
重錦:“不熟。”
“那怎麼這麼護著他?”寬老板用下巴比了比何四離開的方向:“他們三個是一起來接我這單生意的,現在就何四一個回來,他要拿走了全部酬勞也說的過去,你摻和什麼?那小子一看就渾得很,小心他盯上你?”
重錦垂下眼睫。
他說不出來原因,但直覺屬於範鄖的東西不想給何四,所以就是這麼做了,但這感覺他形容不出,於是隻回答了後半句,語調平靜且冷淡道:“他盯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