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好幾天,嶽霓樓的那個笑一直反複在重錦腦子裏出現。
動作很淺,嘴角微揚,那張臉上的冷漠就被一掃而空,神情變得溫和而專注,像是整個人沉入某種愉悅的情緒裏,並非浮於表麵。
不知道是不是回憶次數太多,到最後他都開始有點懷疑嶽霓樓是不是真的笑過。
與此同時,經狹道設伏後剩下的幾個紅色目標區搜索起來很快,基本是走過場,上山下山沒再遇到一隻妖傀,這天把最後一個紅色目標區探完的時候才午後不久,十一琅嬛眾修士姿態輕慢的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前所未有的放鬆,重錦也在圖紙上劃掉了最後一個標記圈。
餘晟走過來,一邊看著他一邊道:“這段時間辛苦了。”
重錦抬頭看了他一眼,鼻息間“嗯”了一聲,又低頭繼續收拾手頭的圖紙和道具。
餘晟笑了笑,站在旁邊沒走,輕聲問:“我昨天跟你說的,你考慮的怎麼樣?”
重錦動作頓了下,搖頭。
這幾天嶽霓樓都不在,整個十一琅嬛的人明顯姿態輕慢很多,搜山的時候各種閑聊,昨天結束的時候餘晟突然問他有沒有興趣拜入仙門,說可以為他引薦。
十一琅嬛左權使的引薦無論在哪個仙門的信服力都不低,但重錦無動於衷,一開始沒有直接拒絕寬老板這次引路的活兒,就是因為蒼山妖傀,現在妖傀清剿完畢,沒有發現異常的地方,他對任何仙門都毫無興趣。
餘晟見他神情,就知道他完全沒考慮,也就不強求了,等重錦收拾好東西要走時,才笑道:“一起吧,正好我要去城守營看看。”
童玨的那支散修隊成員的姓名來曆已經調查清楚了,很多後續事宜就相應的移交給了本地的城守營負責,十一琅嬛隻是協同處理,不好越俎代庖。
城守營就在距離這座驛館的兩條街的中央地段,寬中厚漆的銅門,門第顯得格外的莊嚴肅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地方,左右兩邊站著守衛,門前迎風飄揚旌旗上寫著城守營當家仙門的姓氏——”閆“。
跟正門隔了一段距離的圍牆下站著一排十一琅嬛的修士,守在一張長桌前,桌上則是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衣服,腰帶,手環等等不一而足,整齊劃一的擺在上麵,對應的旁邊用紙條寫了字,從左往右依次有“陳明”“李敏月”“張劍“,更多的被擁擠的人流擋住了。
正是那些東西對應的物主的名字。
重錦跟餘晟來時,那裏正圍的水泄不通,間或夾雜著幾聲吵鬧哭喊,似乎還起了點小爭執,餘晟麵色緊了緊,徑直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哭聲慢慢止住,一個老人抱著一件染血的衣服,由另一個年輕女人攙扶著走出來,神情悲痛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岔過氣去,重錦朝那兩個遠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轉身剛要走,就聽到旁邊一個年輕人突然的開口道:“以前沒見過吧?”
重錦愣了下,抬頭看人。
那年輕人也正看著他,並且已經自顧的打開了話匣子,道:“那些都是遺物,十一琅嬛把人的身體都焚化了,一塊骨頭都沒剩下,隻剩下這些貼身物件了,核查身份後就給擺出來,有些家裏還有人的就過來把東西認領回去。”
重錦沒說話。
他天天跟十一琅嬛的人在一起,這事一早就知道了。
但隨即他就看到那年輕人擰著眉,神情中多了一絲呼之欲出的嫌棄和不屑,譏嘲道:“人都死了,要這些東西有個屁用,裝模作樣給誰看。”
他不是唯一流露出這種表情的人,除了十一琅嬛的人,旁邊還有好幾個城守營的修士看著那邊餘晟有點焦頭爛額的平息爭鬧,也在小小聲的低語。
這一片街道來往的人很多,除了這些值守的修士,路麵上還有很多人來往走過,他們偶爾抬頭看這邊一眼,但目光一落在那些青衣修士身上就很快移開,像是避之唯恐不及。
重錦微微皺了下眉,在那個年輕人扯著嘴角,還欲再說什麼時,打斷道:“他們自己想要。”
年輕人沒聽明白:“想要什麼?”
“這些東西,是他們想要,”重錦道:“十一琅嬛才會擺出來。”
如果不想要就不會來,更不會哭。
重錦說完,沒再理會這人,自顧的轉身離開了。
回探路隊還是走的那條僻靜的小路,現在時辰還早,那個擔貨攤主還沒來,但天色已經開始發陰了,遠處黑雲連片,四周空氣中帶著微微的潮氣,是七裏城入節之後的雨季前兆,重錦一邊朝前走,一邊往四周看了看。
他不喜歡晚上,不喜歡陰天,不喜歡有霧,一切雜亂和沉暗的環境會讓他想起牢穀,想起疼痛,想起所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形如傀儡的日子,濕冷會讓他變得不安,變得陰鬱,變得拚命忍耐才能壓抑住內心深處躁動的暴戾。
思緒有點不受控的發散,他剛強製自己拉回,前方巷口忽然閃現一道黑色的身影。
重錦目光一凝,在原地短暫的停頓了一秒,快速行走,徑直穿過岔路轉向右邊,還未看到人影,就猛地抽出了匕首,刀鋒閃著寒光。
那人還未露麵先被逼著踉蹌後退兩步,後背貼在牆上,一抬眸見刀刃已經在他頸側劃開一道血口,當即反擊不及,急忙出聲道:“零二一一!”
刀鋒在咽喉前及時刹住。
重錦眼睛中的冷厲未褪,抬眸看向來人,微微出怔。
不隻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還因為這句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