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霓樓發病了。
就在剛才跟餘晟交代完城防的事情後，他整個人就已經開始不對勁了，後來餘晟放了下手中端著的托盤，跟他說了什麼，他完全沒聽進去，外界的聲音遊離在他的意識之外，他連人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他雙肩下垮，座椅的楠木材質溫順清涼，後背靠上去後就挺不起來了，白天裏的發生的事、見到的人開始挨個的在他腦子裏轉。
淵祭山上抓到了一隻獸人是木遙；他跟重錦短暫提起的“哥哥”； 幾年沒見的師姐葉虞......
還有仙督台的那些仙門首腦，核定木氏名單，討論城防布局，商議談判細節布局，兩天後，那些彝族將抵達不凰城，又要開始一輪名義上的“和平訪謁”。
所有人都各懷心思，謀劃，算計，都讓他感覺到了某種隱隱約約的厭倦。
木遙的出現讓他重新心生警惕，而無休止的談判再挑釁，鎮壓，然後再談判的過程也讓他無比厭煩，這些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幹擾過他，在好幾次墨君燁擔心他會半路撂挑子的時候都挺過來了，今天一下子全挑起來了。
他情緒暴漲的厲害，腦子裏轟鳴不止，記憶如附骨之蛆，在每一個鬆懈的時刻浮上腦海，無論痛苦還是愉快，都曆曆在目。
“三師兄難得沒出門呢。”小弟子抱著劍，臉上是明晃晃的幸災樂禍的神情。
嶽霓樓將臉上的書本拿開，用一隻眼睛看他：“師父明天檢查功課，本少這是在複習。”
“少扯啦，明明是被苑主罰禁足，我們早就知道了。”他湊過來，笑的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瞬間都看不見了。
“師兄這功課複習的，別具一格啊。”一旁另一個同門弟子也附和出聲，伸手扯走書，翻開裏麵的美人冊給其他人看：“這本街上最新一版的吧，師兄每次都用這張書皮偽裝，換都不換一下！”
“有本事你們以後都別找我借。”嶽霓樓憤怒回擊。
“這可不行，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啊，師兄怎麼好意思吃獨食，最多我們不告訴星川師兄。”小同門很感興趣。
這時候，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紫衣長衫，麵容俊逸的男子走了進來，聽見他們對話，臉上帶著非常溫潤的笑容問：“什麼不能告訴我啊？”
他是個彝族，有著外域獨特的深眼睛和高額頭，卻不顯粗獷，反而英氣十足，一頭打卷兒的長發在腦後鬆鬆挽成髻，腰間綴著一枚木氏特征的紫檀木牌，看上去簡約颯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和流珠一樣明亮。
房間裏的幾個同門紛紛喊“大師兄”，“星川師兄”。
木星川撩開衣擺席地坐下，跟著他們四五個少年一起交談，他們的關係非常好，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的喜愛這位好脾氣的師兄。
每個弟子都有修行上的困擾，而木星川作為大師兄總能給出最有用的建議和評價，課業上的難事交流完畢之後，他也像普通兄長一樣，跟他們閑聊日常生活的小事。
“霓樓剛從外城回來，那裏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嶽霓樓道：“皮影戲不錯。”
旁邊的小弟子戲謔道：“三師兄昨天去茶樓找老板娘讓她找人表演一場，結果被趕出來了。”
“皮影戲要下功夫的，沒有幾年老手藝表演不好的，霓樓要是喜歡，下次我做一套演給你們看看。”
“師兄會？”嶽霓樓驚喜道：“可以選曲目嗎？”
“可以啊，你想聽什麼?”
那是他們還沒有前往毗鄰渡的時候。
那時，東南雖然暗流湧動，但還維持著表麵的平靜。木星川作為木氏域使，帶來了很多彝族的新事物，像是打開了一片新天地，讓他們在日複一日的枯燥修行中，享受到很多與眾不同的樂趣。
後來......
嶽霓樓緊蹙著眉，耳畔轟雷滾滾，臉上漸漸發白。
歡笑與平靜在某一刻定格，周遭的場景開始搖搖欲墜，像雷雨前炸開的閃電，將美好的桃源生生劈開，破開的碎片相互纏繞堆疊成一團，它們的顏色不再是璀璨的明亮，而是變暗，加深，染紅。
還有呼救聲。
十個人，百個人，他熟悉的，他不熟悉的，彙成一片刺耳的聲潮。
“救救我們——”
嶽霓樓徘徊在聲潮之外，看著夢境中翻騰的血海，他腦中轟炸一片，靈台卻無比清明，這是他的幻覺。
可幻覺太過真實，連血腥的氣息都能聞到，皮膚，四肢，內髒在綠黑的膿液中腐蝕，淹沒了他的視野，惡臭的氣息堵塞了他的呼吸，悶的他滿頭大汗，幾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