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驚蟄(1 / 3)

時間與空間交替壓縮。

略去了無數黑暗與混沌的日子,重錦縮在床頭冷汗滾滾,腦海裏的場景急速切換。

他像是被關在一個瘦小的軀殼裏,隻能從這個軀殼的眼裏去看過往的一切,更多洶湧的黑暗與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將他推入深淵,拽向更深處。

從神經到四肢百骸,他渾身的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被敲碎過一樣痛到打顫。

他耳畔反複響起哀嚎聲,鼻息間是令人作嘔窒息的燒蝕氣味,有個男人剖丹煉化失敗,被丟進火爐,燒屍味與硝煙味滾在一起,身邊所有的事物在動蕩中坍塌,淪陷,各種人的驚呼、哭聲交織纏繞,山石齊落,血肉橫飛,像被一把裹著鋒刃的龍卷風,摧枯拉朽的橫掃了一切。

周圍的人死的死,叫的叫,無數場景不斷閃過,他在那些場景中緊盯著自己的臉,他趴在最髒臭的角落裏,像一灘任人宰割的爛肉,那陣陣爆炸猶在耳側,震得他頭疼欲裂,耳鳴不止。

黑暗中有一雙裸露出來的眼睛。

眼底泛著色,盯著他很像一頭盯著獵物的狼.......

每隔一段時間眼睛的主人拿著血淋淋的刀鋒當著他的麵將一頭妖獸的內丹剖出來,再植入進他身體裏,疼痛驅使他的身體本能抗拒擺弄,那人卻和身邊的女人笑著感歎:“他還能感覺到疼,他還是清醒的!”

他的身體沒有再在煉化中進一步妖化的跡象,那人像是看到了無比驚恐又興奮的事情,每一次煉化後都陷入巨大的驚喜中,像是發現了什麼,又像是在期待著什麼,開始不斷的給他加重煉化的程度,同時每隔一段時間就帶著他換一個地方,每次他昏迷前在一個地方,醒來後在另一個地方。

唯一不變的是眼前無差別的黑和身上永遠抹不盡的血。

隨著不斷的煉化,他的破壞力也初見端倪,普通的鐵鏈已經困不住他,隻能換用更粗的特殊製作的鎖拷,扣住他的四肢和脖頸,他大部分時間都被鎖在角落裏趴著。

但如果他反抗掙紮,鎖拷上就會放出電流般的刺激,掙紮的越厲害,刺激越強。有一段時間重錦每天都在發瘋亂咬,身上越疼他越激動,直到耗盡體力暈厥過去。

看守的人用了不少辦法都沒有用,煉傀台的主人似乎擔心他真的會瘋掉,暫時停止了對他的煉化,將目標轉向了一批跟他差不多年齡的孩子。

那段時間煉傀台裏出現了一批小孩煉品,他將他們關在了一起。

重錦一個人太久了,迫切的渴求同伴和活物,他一麵恐懼戒備,一麵又忍不住遵循本能的想往那些同齡人身邊湊。

這些小孩都是被抓來的,關在這麼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嚇的呱呱大哭,抱在一起取暖,一身血和傷的重錦在他們中是完全的異類,小孩們本能的懼怕他,一群人合力將他驅逐到角落。

但被擁堵住的感覺幾乎讓重錦感覺久違的溫暖,他不知道自己被趕出去了,匆匆爬回來,試圖再融入他們,然後再次被驅趕,隔了一會兒,他又再次默默地湊過去。

這種反複靠近和被驅逐的過程並沒有持續太久,這個煉傀台的主人前所未有的瘋狂極端,煉傀台成了煉妖與血鬥一體的角鬥場,小孩不再是單純的煉妖煉品,還成了人形肉搏的工具。

他們被馴化撕咬,奪食,自相殘殺。

人的血,妖獸的血,被打斷的手腳,被煉妖的劇痛,鋪天蓋地,交織一片。

等到他在煉傀台中過了三年,長到差不多十五歲的時候,重錦成了整座煉傀台中第一個經曆過無數次煉化仍保持神誌的煉品,編號零二一一。

他漸漸的掌控了身體的主動權,再大的疼痛也無法撬開他的嘴,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囚室裏時,他就仰頭往上看,那裏有一道裂縫,一點微弱光斑的從裏麵裏泄出來。

他赤裸的上身瘦的能看到肋下根根排骨,脖頸因為寒冷青筋暴突著,像爬在皮膚的肉疙瘩,還有未幹的血染滿他青澀的側臉,從地上淺淺的水坑中看上去驚悚攝人。

他總是把手臂揣到胸腹下,並攏膝蓋下巴搭在上麵發呆,身上的黑粗鎖鏈冰冷沉重,脖頸上的長著倒刺的項圈在過度呼吸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隨時要紮進咽喉的驚險。

重錦隱約記得自己曾經經曆過這些,現在不過是記憶在腦海中重現,但他卻怎麼也清醒不過來,困在一團亂麻的混沌裏,撕咬掙紮都逃不出去,被顫抖恐懼淹沒。

嘎的一聲,囚室的門被打開。

即使對常人來說無比微弱的光都晃的他眼睛疼,一個人躬身把他身上的鎖銬的一段從石壁上打開,然後趕他出去,聲音很暴戾凶殘。

他冷著眼睛看過去時,那人就又像被掐了命門的鴨子,立即噤聲了,唯恐被他一口咬斷脖子,過了好一會才敢慢慢的牽著鎖銬的另一端把他往另一間暗室帶。

這次和他交手的是一個黑皮的少年,比他高大半個頭,手腕間的鐵環上刻著九七的字樣,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中露出害怕又窮凶極惡的光。

那張黝黑的臉皮突然喚醒了重錦內心最灰暗肮髒的記憶。

他想起初次被關進暗室時,他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麼,跟另一個黑皮小孩隔著距離兩兩相望,然後暗室裏飛進來一群蝙蝠,蝙蝠尖銳的叫聲激發了內心的狂躁,兩個狂躁的小孩被動的撕咬顫動,暗室的牆上,地上滿是血。

直到現在重錦也記不起來那個黑皮小孩去哪兒了,隻記得小孩消失了,自己的肚子很飽。

突然回憶起來的景象讓重錦停住了腳步,在那個人扯著鎖拷要把他推進去的時候,奮力的掰著脖子上的鐵齒,一動不動。

編號九七站在暗室中央,梗著脖子,驚懼的睜大眼睛看重錦掙紮反抗。

”不去,放開。“

重錦冷冷吐出四個字,聲音處於變聲期的嘶啞,然後用力掙了一下,纖瘦的胳膊迸發不可小覷的勁道,直接掙開了那人,轉身往回跑。

他一年到頭都開不了一次口,那些看守的人都愣了下,但很快他的不配合也引起了他們的憤怒,片刻後一隊人衝進來,用鐵棍固定住了他的四肢和頸脖,打斷他的腿骨,用長鞭抽他的背。

重錦雙手撐地,手腕陡然一轉,抓住鞭子的尾部,鞭上的倒刺紮進皮肉,化開血淋淋的口子,他用力扯過來,撲到拿鞭的那人身上瘋狂撕咬,那人脖子被咬破,裏麵包裹裏脆弱的血管不堪一擊。

他像頭爆發的野獸,撕咬著那人發泄憤怒,接下來,靠近他的所有人全部被他咬的鮮血淋漓,麵目全非,當年地獄裏爬出的小鬼變成了鬼少年,卻更像一隻詭譎妖異的怪物......

重錦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

睜開眼的前一秒,他在半夢半醒剪想看清那張一直躲在黑暗處的人臉.......卻始終沒有成功。

他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夢裏那些便成了模模糊糊的虛影,還有感覺但又並不清晰。

冷汗浸濕的衣襟,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緊緊貼著背,他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隻手死死捂著額頭,腦子裏嗡嗡作響。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他跟著嶽霓樓走進青藤苑大門時,整個人還有點些恍恍惚惚的。

嶽霓樓的聲音響起,問他:“沒睡好?”

重錦有點反應不過來,臉色木木的嗯哼了一聲。

嶽霓樓頓了頓:“那回去休息。”

重錦沒說話,隻跟著邁步子,一邊邁一邊左右晃了晃腦袋,不知是在回答還是醒神。

嶽霓樓又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兩人出了十一琅嬛,徑直往主街邊上的一座“齊豫樓”的茶樓上去,進了茶樓,在二樓落了座,重錦跟著嶽霓樓站在圍欄前,目光慢慢聚焦在遠處街道口一隊緩緩而來的車隊上。

正是木氏來使的訪謁隊伍。

今天是木氏來使進城的日子,淩晨卯時時分,十一琅嬛集體整裝候命,從進城到上仙督台一路都需要安排人手管控,除了城門口由仙督台和青藤苑組織的修士進行例行盤查外,嶽霓樓還安排餘晟帶著一隊人隱藏在暗處。

那些人身形挺拔,目光萃聚,炯然有力,無一不是挑選出的耳力目力腳力俱佳的高手,屆時會在暗處對比名單上的信息一一遠程核實,確定入城隊伍中一個來使代表,七個隨行修士都人如其畫,且再沒有多餘隱藏的人手後,會用一種特殊的秘語告知同在城門下排查的修士,這支來使隊伍才被放行進來。

重錦第一次見到這麼嚴絲合縫的配合,訝異的同時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目光下意識的去看嶽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