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嶽霓樓正端著他倒的茶,喝了一口後放下杯子,起身來到窗前。
窗外天空鋪著大片黃暈的微光,很炫目,嶽霓樓的身影站在窗前,被虛化成一個黑色的輪廓,他垂目,視線的終點落在隊伍中唯一的車駕上。
重錦順著他的目光往那裏看,視線落在馬車右側那名藍衣女修身上。
那女修膚色白皙,腰身纖細,小半張臉掩映在半透明的黑絲頭巾麵紗下,但仍能看出眉眼濃豔,麗色妖嬈,是與葉虞清冷之氣和周邢岫火烈之氣截然不同第三類,尤其一頭及腰的微卷長發格外注目。
適時,來使的車駕正好被滲涼的秋風掀起一角車簾,隱約露出裏麵一張肅板蠻野的臉,左右兩側的修士都下意識回頭,車旁一名修士更是迅速的伸出手將其拉上,阻隔了外麵各路窺探的視線,隻那名藍衣女修卻始終目不斜視,恍若未見的拉著馬韁,繼續徐徐而行。
看到那一幕,重錦立即就明白嶽霓樓盯著她看的原因了。
一般人無論反應多遲鈍,聽到身邊有動靜,眼睛都會下意識的回頭去看,這就好像人餓的時候看到吃的會伸手去拿,冷了看見衣服會拿起來穿,都是身體驅動的本能反應,但剛剛那個女修沒有,這隻能說明,她強行控製住了身體的本能反應。
這個女修不動聲色,卻是這隻隊伍裏修為最高的一個。
重錦看了一會兒,看到他們成功通過城門口的盤查,一行人由遠及近而來。
餘光裏,嶽霓樓抬手招了旁邊另一個同行的修士過來,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他的嗓音像凜冬裏的一場雪。
”行三豎五,查清她的底細。“
”是。“
那修士二話沒說,領命而去。
整個二樓空蕩蕩的,原本隻有三個人,轉眼便隻剩下他和嶽霓樓兩個,重錦順著嶽霓樓的話,又回頭看了一眼,辨認出他中行三豎五的正是車駕左側的那名女修。
嶽霓樓說完,拿起杯子將裏麵的半杯水飲盡,對重錦道:”走吧。“
重錦回頭,這些天跟班的生活已經讓他極其配合的轉過身來,他先跟著下了樓,然後才隨口問道:“回十一琅嬛嗎?”
嶽霓樓邁步下樓:“去青藤苑。”
齊豫樓二樓的視野可以兼顧從不凰城門口到主街道的岔路口,那裏有仙督台派來的接待的修士,重錦跟著嶽霓樓從齊豫樓裏出來時,那邊的木氏隊伍已經跟修士碰了麵。
重錦無意識的回頭,見來使下了車駕,正與為首的閔嘯忝相互施禮寒暄,閔嘯忝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那行人一路往前去。
正在這時,那名藍衣女修突然抬頭朝這邊看了一眼,重錦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跟她隔空撞上,剛想移開時,就見她突然眼波一轉,勾起嘴角魅惑的朝他笑了下。
那笑說不出的古怪,像把鉤子將人的心神輕輕吊起,重錦感覺不舒服,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但這很沒道理,他並沒有見過這個女人,或者說這支木氏隊伍的八個人,他都沒見過。
臉都很生。
他停下來,回看回去,而那邊前頭寒暄完畢,那女人又狀似剛才隻是隨意的一瞥,轉回頭跟著隊伍往前走,那姿態神情,如果不是他天生對危險敏感,幾乎也會被忽略不計。
重錦微微蹙起眉。
而就在這時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他恍惚聽到一種低銳的笛哨聲,穿過耳膜直擊髒腑,勾出一陣莫名的心悸,重錦猛然回頭,並側耳去聽。
木氏隊伍入城,街上禁嚴結束,陸陸續續有幾家店鋪開門聲和腳步聲雜糅在一起,左邊小巷裏有,後麵主街道邊也有,他一一辨認,卻沒有找到那個聲音的來源。
他下意識叫了一聲:“嶽霓樓?”
嶽霓樓回頭。
平淡的神情預示著他並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動靜,重錦想要說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來,那聲音詭異的好像隻是在他耳邊蕩了一下。
一時之間重錦的心像是被什麼抓了起來,情緒不受控的繃住,這直接導致了他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嶽霓樓自然也注意到了,問他:“怎麼了?”
重錦晃了下神,以為自己聽漏了話,怔愣的轉頭看著嶽霓樓。
嶽霓樓掃了一下他眉心的位置,換了個說法,問道:“為什麼皺眉?”
重錦下意識就否認:“沒有。”
他嘴上這麼答,眉頭卻無意識的皺的更緊了,垂著眼睫跟嶽霓樓走進青藤苑,過了好一會兒又抬起頭,定了定神,低聲問:“行三豎五是什麼人?”
“行三豎五?”嶽霓樓頓了下,才恍悟過來他指的是誰,轉而平淡道:“楚瑜嬰寧,這次的木氏隨使之一。”
重錦想了想,沒在記憶中找到這個名字,那就是真的不認識。
沒聽到重錦跟在後麵的腳步聲,嶽霓樓轉身看過來,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她剛才看到我了。”重錦抿了抿唇,想到楚瑜嬰寧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皺了皺眉,聲音帶了點抱怨的道:“還笑了一下,我有點不舒服。”
很直接,也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嶽霓樓停下來,看著他沒說話。
重錦不明所以,就任由著嶽霓樓看,然後看到對方突然伸出手指下移到他下巴位置,捏著他的下顎,用了點力將他的視線抬起來對視,低聲道:“彝族有一些秘法,能魔音攝心,以後在不清楚對方底細的時候,不要貿然去看他們任何一個人的眼睛。”
重錦被捏的有點不自在,但也沒躲,隻道:“看了會什麼樣?”
“你最怕什麼?”
重錦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雖然聽出了嶽霓樓話裏有故意恐嚇的成分,但心裏還是倏然動了一下,垂下眸不看他。
嶽霓樓滿意的勾了勾唇角。
同樣是勾唇笑,他的這個表情就完全不會重錦覺得不舒服,四周安靜了一會兒,他偏了偏頭,躲開下巴上的手指,不適應的用手背蹭了下被掐過的地方。
就在這時,對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被我看到了,嶽宗主。”墨君燁搖著扇子,施施然走了過來。
他今日一身正裝戴冠,看上去分外俊朗端正,但臉上的表情卻不怎麼正經,對著嶽霓樓“嘖嘖”了兩聲,道:“我聽說你最近身邊多了個漂亮的小尾巴,沒想到是真的,恭喜啊,老鐵樹總算要開花了!”
嶽霓樓淡淡望向墨君燁,平鋪直敘的語氣。
“墨穀主,”他道:“你很閑?”
“不閑不閑,木氏來使剛到了仙督台,忙得很。”墨君燁感歎道,“隻不過嶽宗主的熱鬧千年難等一回,多少年沒見過你剛才那個樣子了,實在懷念的很啊。”
嶽霓樓盯著他。
“好好好,我錯了,我閉嘴。”墨君燁舉手投降,偏頭看向嶽霓樓後麵的重錦,擠眉笑道:“重錦,你怎麼忍受他這臭脾氣的?”
突然被點名,重錦怔愣的從沉吟中回神,木然問:“誰臭?”
墨君燁哈哈笑了起來。
嶽霓樓也回頭看了他一眼,逆著光眼神中那抹氣息很柔和。
重錦並不認為自己講了個不得了的笑話,但他感覺的出這兩個人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嶽霓樓來青藤苑並不純粹過來閑聊的,木氏來使已經抵達不凰城,明日正式上仙督台進行麵會洽談,待會兒幾大世家仙門需要再次座談,確認統一立場。
“我現在嚴重懷疑我爹這麼早把醫藥穀交給我,帶著我阿娘雲遊四海的真正原因。”說到正事,墨君燁就忍不住歎氣:“這三月一小辦,一年一大辦的座談會太讓人頭疼,同一件事翻來覆去,又臭又長,我寧願在院子裏弄我的藥。”
嶽霓樓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這句毫無意義的抱怨。
墨君燁也隻是口頭叨叨兩句,轉念又換了個問題問嶽霓樓:“木氏來使已經被安排在了仙督台名下的雲居別莊,明天就要正式跟仙門百家見麵了,待會兒的座談會你打算怎麼說?”
嶽霓樓:“實話實說。”
墨君燁看著他他:“比如呢?”
“木氏背信棄義,不可信。”
“你這.....“墨君燁就怕他這麼說,叮囑道:“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兒,就不能稍微委婉點?你這麼直接讓那些人怎麼想你?”
嶽霓樓不以為然,顯然也不在意其他人怎麼想。
墨君燁:“現在的仙門求逸之風盛行,當年有人同意在毗鄰渡取勝之後答應木氏以三百零七座東曜根據地為籌碼簽訂毗鄰渡的休戰條約,今天那批人就不會自打嘴巴重新挑起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