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瞧見,可她渾不在意。既然那世子爺都不在乎,她又有什麼好計較,她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沈懷冰從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屬於自己的都要得到,別人有的她也要爭一爭。憑什麼總要她退讓,任何讓她不開心的人和事,都要受到懲罰。別人不讓她舒坦,她偏要讓別人難受。蝕骨牽機都喝過了,活了,萬毒之王蠱蟲種在體內了,還活著,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可怕的。
回到南角兒,之前被藥倒的人還未醒,她也不管,徑自回屋躺上床睡覺。
等她被侍女搖醒,說老夫人要見她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
她任著她們服侍,神情平淡自如,端著些小姐的款兒。當侍女拿出一套她慣常穿的素色衣裳時,她搖了搖頭,挑了往日按份例做的但她從未穿過的海棠紅雲錦織金六間裙,配上寶相花孔雀藍上襦,撞色鮮豔奪目,她平日裏那端肅的神情在如此顏色之下頓時生出些嬌豔,一雙遠山彎月眉長而入鬢,朱唇花瓣似的隱約上翹,瓊鼻雪膚,神情高渺,那渾不在意如此豔色的眼珠子,黑亮,又淡漠,看人的時候如看一件死物,端的令人不舒服,像是被無緣無故看低了,讓人無意識想躲避,倒顯得自慚形穢似的。
這樣子看得那蓮蓬精侍女一愣,素知五小姐貌美,卻沒料到有如此迫人盛光。
心中卻泛起酸意,再貌美又如何,不受寵的小姐又怎樣,有何尊貴了,還不是被推出去做筏子,成為國公府的棄子,要進宮選秀的人,還有幾日蹦躂。
要知道當今聖人可不是一般皇帝,傳聞甚惡,自從先皇後故去,宮裏沒有一個皇子誕下,那些後宮娘娘們,三不五時就出了離奇怪病死掉,要麼不小心掉進湖裏,要麼放風箏被雷劈死,要麼被禦獸園豢養的豹子咬了,竟沒有一個好的。
現在滿朝誰家女兒肯送進宮去。五小姐出身國公府,又這般模樣,一旦參選,那是板上釘釘要進宮的,進了宮,卻不知還有幾日好活。看著鏡中少女眉目間仍有的稚氣,又想到她這頗為苦楚的身世,心中竟有隱隱生出些憐憫,一時間語氣不由得和軟些,問五小姐要戴些什麼簪環,像是給臨終貓狗最後的關愛,便是順著她幾日又何妨,畢竟她日後下場可是慘的很。
沈懷冰看著她端出來的那些首飾,不過都是些俗物,也不挑揀,隻說不必,將頭發梳起便可。既然老夫人叫她,自然是要給她解釋近日變故,少不得還要打一巴掌揉三揉,賞她些物件兒,她把滿頭插上了不入流的簪子,哪還有機會給別人表現。
從南角兒往府內中心而去,一路穿花拂柳,走過數座院落,最後來到一座恢弘端麗的院落前,那匾額上書“春暉堂”,兩邊種了奇迥鬆樹,還養了兩三隻丹頂鶴,正悠閑踱步。
離得近了,屋內傳出隱約檀香氣味。老夫人素日裏每逢初一十五便要禮佛,兒時也常塞了供上的瓜果給她吃。
民間常覺得給菩薩上供過的瓜果有福氣。她每每都像得了額外的厚愛仔細珍藏。隻不知何時,老夫人對她慢慢也淡了,還是她發現她得到的這點寵愛,在與別人相較之下顯得微不足道了?
曾有一日她跑來找老夫人告狀,仗著老夫人素日待她親厚,直言國公府三爺也就是她的三舅平白無故嗬斥她,她拽著老夫人的胳膊撒嬌撒癡,誰知道老夫人竟一下子將她甩開了,滿臉不耐,一言也不曾發。回頭看見三爺那幸災樂禍甚至向她挑釁的表情,她才明白,在老夫人眼裏的地位高低,孰輕孰重。
為什麼稍稍對她好一點,便要向所有人解釋,要麼解釋一下給她的東西不重要,不值錢,要麼說的她多麼苦,無非是本心裏覺得她不配。
可她如今,偏要讓所有人知道,無論你們怎麼想,她配的上一切,她的命,怎麼可忽視。
便是所有人虛情假意,她也要好好珍惜。
因為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對她好呢。眾人當她草芥,她偏要好好心疼自己,捧著自己,如珠如寶對待自己。她的命,她的快樂,才是這世界上最真實不虛的東西。
所以當老夫人握著她的手,淚眼婆娑跟她講,她入宮的必要性,家族重擔責任不能逃避,又講她多麼身世可憐,也不要自輕自賤。不要覺得自己命如蒲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畢竟還是公府小姐,哪怕生得個小姐身子丫鬟命,她也要往開了想,這個世界上除了血脈親族家人,外人再不會對她好等等等等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話以後,往她頭上插了一根合歡花絞絲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