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綢繆(1 / 3)

宣晉二十三年,海清河晏,國泰民安。

七夕剛過,大梁京都裏就傳出件大事。

因聖上膝下單薄,未立嗣子。近年來幾個首輔大臣輪番幾次上奏催請聖人立太子,聖人都沒理,一來二去,前月竟鬧出禦史中丞在殿上死諫,差點兒要觸柱而亡的事來。

沒幾日,聖人就允了禮部的上表要重開大選,充實後宮,以保國祚永昌。

自先皇後薨逝已有十年,選秀也停了近十年了,民間都傳頌帝後情深,後位空懸,是因為聖上對先皇後一往情深。

可實際上皇權自立國以來,就不穩固,極大地依附於各地方大族,世家派係林立,勳貴不服,後宮前朝鬥爭激烈。皇子死的死,病的病。聖人也聽之任之,故意搞製衡之術,因為無能,連親子都舍得葬送。誰知如今人至中年,太子缺位,宗親們蠢蠢欲動,眼見著政局將要不穩,在過繼宗親子與選秀之間,聖人無奈選了後者。

相比民間對皇家八卦的熱衷,京都官宦們心知肚明,若是此次秀女中有人一舉得力,獲得盛寵,那封後有望,自己家便也能做了後族了。若再能生了太子,那該是怎樣的煊赫景象。

一時間京都裏人心浮動,各懷心思。

而她,沈懷冰,就是這個時候加在秀女名單裏準備送進宮去的。

一個沒有什麼價值的棋子,去搏一個無能皇帝的後位,若是贏了,則一本萬利,若是輸了,也無甚可惜。對國公府來講,這是多麼劃算的事情。自老國公爺去後,他們已經遠離朝堂久矣,處處恐被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如今勢頹了,卻正是成為後族的好機會,不至於引起皇帝猜忌。更何況沈懷冰一無所有,唯有聽命於國公府以求支撐,日後待皇帝薨了,拿捏後妃幼子,多麼容易。

可這於沈懷冰卻是個機會,在國公府裏眾人的嘴臉她早已厭惡,更何況她還握住了國公府的大秘密,到最後是誰要挾誰,誰為誰所用,還尚未可知呢。

一個懦弱無能的皇帝,在如此水深火熱之中竟能引得世家和勳貴疲於爭鬥,也不見得是個真傻的。兩虎相爭誰獲利?自然是一旁被遺忘的狐狸了。畢竟這十來年皇帝想要下達的政令,盡管在中書省總是要打幾個轉兒,可最後無一不成。修運河,開坊市,出使化外之地,通通都做出了成就。沈懷冰心裏暗忖,就連那些死去的皇子,未必就是死於後宮鬥爭,保不齊是他不想要一個強大的外戚。可一時動不了外戚的地位,於是幹脆連孩子都不要。

若真是如此,那這皇帝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沈懷冰覺得,一個有不平的人,必然有所求,有所求就好。她沈懷冰,煉毒製毒堪稱一絕,家世過硬,實在是把好刀。

如果要給這把刀安個鞘,便是皇權做牢籠又有何不好麼。

日子倏忽而過,中秋漸至。

京中備選的女子如今都在家中跟著宮裏來的教養嬤嬤學規矩,外地上京來的秀女統一住在驛館中,諸位大臣忙著聯絡派係首領,一時間這京中雖然人聲鼎沸繁花似錦,萬種菊色開遍,缺少了很多往年打馬周遊的權貴之家。

沒有人包下護國寺,積香潭等好地點,百姓們倒是得了閑,家家戶戶相邀看花喝酒,登高望月,也是一派風流景致。

光是玉帶湖中的畫舫遊船,密密麻麻,竟一度造成了擁堵,招來了河監使來疏通。原來是河中祥雲樓的畫舫有人請來了平寧坊的花魁娘子,一行人在與人鬥茶呢,引了眾人圍觀。

城郊茂雲觀正是這般,三三兩兩的人正相偕登階而來。

兩個穿青圓領袍的書生正在閑聊:“愚兄今天來帶你看好東西,這茂雲觀山上的菊花有三十六種呢,開得那叫一個妙!”

“聽說往年聖上的姑母鹹寧長公主,總在中秋這幾天在茂雲觀打平安醮,一般閑雜人等進不來,今年不知怎麼了,竟是空起來了。如今,曲徑通幽。你我二人在此把酒聯詩,把欄幹拍遍,豈不快哉!”

“說得好!好,咱們快些前去!”

待幾人身形遠去,階旁樹下轉出來一個人影。

身長玉立,斜眉入鬢,龍精虎目,雖穿著普通灰袍,卻端的是威儀赫赫。身旁一個暗影落下,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複又一躍消失,像是被光晃了眼的花影抖動。

隻見灰袍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剛進城門拐進小巷中的一行馬車幾人,風塵仆仆,看著是遠途而來,隨從仆婦皆疲憊,還有著剛進城的興奮。

越往小巷裏走,越是不對勁,人煙稀少。

隨從:“哎!哎!馬夫!”馬夫不語,隨從趕上前來扯他,才發現這馬夫臉上有一道深疤,那疤縱貫半邊臉,十分嚇人。剛要驚叫,卻被人一掌擊暈,塞進馬車裏。

車內傳來幾聲壓抑的低呼,不一會兒,一個稍顯跋扈的嗓音正聲質問道:“不知閣下所為何事,若是為財,我有白銀五十兩,請好漢從此別過,我也不會聲張。若是為人,我們雖是剛入城,家中卻也是京中大戶,正有人等我們,若是一時半刻不見我等,定要尋找,你若將我擄去殺害,不出一日,你便會被捉住,難逃一死!”

外麵的人依舊沒有聲響,隻是揮鞭子狠狠抽了馬匹向前。

馬車速度更快了。

一旁的丫鬟心急怒言:“狂徒!你可知我家娘子是何人!若是我家娘子不見了,整個京城都要翻起來!到時候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隻聽外麵一聲嗤笑,“嘖,那就對了。”

馬車一個急停,外麵人說到了。就衝進來幾個大漢,將他們嘴堵上蒙了眼睛,拽下車來。

當小娘子跌跌撞撞被扯進一間屋子的時候,她心中狂跳。想著莫不是今天要交待在此間了,盤算著就算魚死網破,也要拚上一回的時候。眼前的布忽地被人摘下,一個灰袍威武男子正站在她眼前。

她怒目而視,那人卻拱手行了個禮,嘴上說道:“對不住,叫小娘子受驚了。今日在下出此下策,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寬恕則個。”說著嗬斥身邊人:“還不快給小娘子鬆綁!”又向她賠禮道:“下人沒眼色,慢待了嬌客。”

她心中納罕。此人行止從容,神色自若,氣勢不俗,就連身邊隨從一個個都令行禁止,動作如風,斷然不是普通匪徒。聽話卻又好像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在京都初來乍到,有什麼仇怨,莫不是抓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