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1章 BOYS SIDE(3 / 3)

優娜奮戰的情景浮現在腦海,提達可以想像,在這段時間內,自己恐怕就像個累贅一樣漂浮在一旁吧。

「——抱歉。」

那是提達清醒後第一句說出的話。優娜露出虛弱的笑容,左右搖頭後,闔上了眼睛。

「優娜?」

她緩緩地沉入海中。像是要追逐她一般,怪物也將頭埋入了水中。

「優娜!」

提達在搖擺不定的木板上坐起身,踩穩雙腳,隨即使出全力拉動綁在腰間的布條。

優娜的頭部很快就浮出水麵,提達連忙把優娜拉向自己,而怪物也像是受到引誘般逼近。提達把優娜拉到身旁,讓她轉為仰躺,雙手穿過腋下一口氣把她拖到木板上。提達從優娜背後抱著她,用腳跟與臀部的力量往後退,好不容易終於救出了優娜。

話雖如此,這裏是搖搖晃晃的木板上。而且怪物的臉就在不遠處,幾乎是一伸手便可觸及的距離。提達懷裏抱著優娜,麵前就是怪物空洞虛無的雙眼,以及相對來說格外真實的白森森的尖牙,提達不禁注視著藏在牙齒後方時隱時現的紅色舌頭。

臂彎中的優娜虛脫似的疲軟。失去了意識的身體,感覺似乎就要四分五裂股纖瘦而柔弱。提達回想起那份感觸。

在馬卡拉尼亞的泉水,第一次親吻。現在這個當下躺在懷中的,與那一天的優娜無異。

記憶喚醒了強烈的感情。那是打從心底湧上的情念。

「不能原諒。」

這句話的對象究竟是怪物,抑或是自己。提達自己也無法判別。

「我要保護優娜。」

盡量不讓震動傳至優娜,提達緩緩站起身,開始著手解開腰間的繩索。但是,要解開吸了水的布條並不容易。

怪物逐漸靠近,打算把下顎壓在木板上。

若木板的一端沒入海中,兩人都會摔進海裏。

提達下定決心,一躍跳到怪物身上。越過了怪物的頭部,於甲殼上落足。提達立刻轉身,站在甲殼上俯視怪物的頭部,隨即趴下身子,伸手摸向敵人的頸部。

指尖找到了仍然深深刺在怪物頸部的,折斷的三叉戟。

那是優娜奮戰的痕跡。提達拔起了那把武器,使盡渾身力量高高舉起,刺向怪物的頭頂。

提達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阻力,三叉的鋼鐵連提達都感到驚訝地輕易刺穿了敵人的頭骨。怪物的頭部緩緩地沿著木板滑落,很快就不再動彈。

「呼——」

自怪物的頭部與惡臭一同流泄的液體在海中逐漸擴散。

那情景令提達感到不安。

應該要趕緊離開那怪物——在他這麼想的瞬間,半怪物化的鯊魚自海中猛然躍起。普通鯊魚所沒有的鱗片覆蓋著它的全身,給提達爬蟲類般的印象。鯊魚越過提達與優娜的頭頂,落入另一側的海麵。

提達聽見了「咻——」的尖銳高音。它在呼喚同伴——提達大略猜測。仿佛要稱讚他的想像是正確答案似的,同樣的怪物在海麵各處高高躍起。而剛才在極近距離入水的鯊魚在海中逆轉方向,張口咬住提達腳下的怪物的頸部。

這成了訊號。眾多鯊魚肢解吞食獵物的饗宴就此開始。

站在化做鯊魚餌的屍骸上,提達愣了短暫一瞬間。他必須盡早帶著優娜離開此處。但是,現在進入海中恐怕不是什麼聰明的方法。有什麼辦法可以脫離嗎?

「隻能賭一把了。」

提達低聲說著,把三叉戟從怪物頭部拔出,回到優娜躺著的木板上。

提達首先把過長的布條纏繞在自己的腰間,避免妨礙動作。在不穩定的木板上要把優娜背到背上,比想像中更加困難,但在花上一番功夫後勉強成功了。

在這段時間內,提達發現目前正被啃食的怪物的甲殼,比現在兩人搭乘的木板更加穩定。考慮到之後的計劃,提達判斷那玩意應該比木板更適合,於是盡可能將身子挪向木板的邊緣,直到木板幾乎要翻覆的極限後,一次深呼吸。

接下來,提達將意識集中在腳邊全力一躍。優娜的體重對飛躍距離的影響比想像中更大,提達並未成功踩著甲殼,落入海中。

「呃啊!?」

一股強大力量猛烈拉扯提達的腰部。一時之間,提達無法分辨目前狀況。轉頭一看,發現連接在提達與優娜之間的安全繩被一匹鯊魚的背鰭勾著,兩個人就這麼被它扯向海麵附近。

在這個瞬間,鯊魚畫了個大弧,回頭轉往獵物身旁。

(也許是個好機會!?)

提達沒想太多,一頭潛入海中。隻要自己越往海中下潛,優娜的身體就會以鯊魚為支點往海麵上浮。鯊魚似乎並未察覺兩人的存在,專心啃食著龜形怪物。

提達一麵祈禱著別驚動其他鯊魚,同時遊過鯊魚的腹部下方,再朝上遊往優娜的方向。最後提達在優娜身旁浮出海麵,讓繩索在鯊魚的背鰭前方環繞鯊魚身體一圈。

第一目標達成了。緊接著提達為了爬上鯊魚背脊而苦戰。提達並不熟悉對方的習性。雖然在爭先恐後的鯊魚群中不時受到推擠,但似乎並未成為它們的目標。意識似乎集中在眼前的獵物上。最後提達緊抱著露出海麵的鯊魚背鰭,成功地爬上了鯊魚的背部。

「呀呼~!」

輕佻至極的聲音竄出喉嚨。因為心情就像這樣。提達原本試著要借由繩索把優娜拉上鯊魚背,但要在晃動不已的圓滑背部上固定優娜,提達覺得這似乎是不可能的。

「優娜、優娜。」

提達呼喚優娜,希望能讓她能清醒過來自己挪動身子。

「優娜,我們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所以快醒醒!相信我!」

優娜的上半身斜靠在鯊魚身旁,而從她身邊,另一隻鯊魚高高躍出海麵飛越兩人的頭頂。再度傳來「咻——」的聲音。

提達突然間靈機一動,吹響他擅長的口哨。與藍天相襯的高亢聲音響徹周遭。優娜突然間有了動靜。

「在哪裏!?你在哪裏!?」

「這邊。我在這邊,優娜。」

優娜左顧右盼,最後抬頭仰望,發現了提達的位置。她馬上反轉身體恢複自然的姿勢,抬起頭看向提達。

「現在是怎麼回事?」

「戰鬥進行中。不過,別擔心。勝利就在眼前。我們是不可能會輸的!」

「嗯。」

優娜使勁點了點頭。

倒黴的鯊魚填飽肚子之後,離開了宴會的場所,在逼近海麵的深度緩緩遊動。

「它打算去哪啊?」

「希望它往那邊去——」

優娜指向海的另一端,這麼說著。

「不會吧!」

風平浪靜的水平線上,提達看見了清晰的島影。形狀看起來似曾相識。

「比塞德!?」

「嗯~」

優娜顯得不太肯定。

「不管了,管他是什麼島。反正一定比鯊魚的背上要好。」

「越離越遠了。」

身長大約為提達三倍的巨大鯊魚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正帶著兩個人,朝著遠離島嶼的方向前進。

「喂喂~?」

試著與鯊魚搭話,理所當然地沒有反應。

「沒辦法了。」

提達舉起了他一直緊抓在手中的戟,朝著鯊魚的左側麵——對人類來說相當於臉頰的位置,刺了一下。

「別潛下去喔——」

萬一它潛入海中,那提達就得跟著潛入海裏刺它的腹部。到目前為止提達已經體驗過三次了,放任怪物的體液流入海中是件危險的事,必須盡量避免,況且在海中行動的同時必須承受鯊魚的速度帶來的水壓,那並不容易。

鯊魚的身體顫抖了一陣,與提達的意圖相同,前進方向轉向右——也就是島嶼的方向。

「對不起。」

背後傳來優娜溫柔的聲音。

提達並沒有對鯊魚感到任何一絲歉疚。在吃與被吃的鬥爭中,支配敵人的感覺。要在這世界活下去,麵對史匹拉嚴苛的現實,這是不可或缺的能力。提達感覺到自己似乎取回了那份能力。

如果想要守護自身安全,就得舍棄婦人之仁對抗威脅自己性命的存在。這就是史匹拉的規則。與這個世界上生活的人們建立起友誼之後,所能感受到的深切溫情,也許就是對抗殘酷已極的生活環境而產生的反作用力。

因此,在這樣的史匹拉世界長大,會對怪物訴說歉意的優娜,也算是相當少見的怪家夥。

提達注視著趴在鯊魚身上,緊抱著那身軀的優娜。

優娜甫成為召喚士後喚來瓦爾法雷——她的第一隻召喚獸——的情景,浮現在提達的腦海。

召喚獸究竟是野獸還是怪物,提達也無法判別。但提達知道,那是能在轉瞬間奪走無數生命的強大存在,而召喚士能與之心意相通。在這樣的史匹拉,召喚士仍然是十分特別的身分,要求優娜「做個普通人」恐怕是錯誤的想法吧。

提達想著這些事同時注視著優娜,突然間愉快的心情湧上心頭。自己非常了解優娜身上與一般女孩無異的部分。肯定沒有其他人如此了解她私底下的一麵。公眾場合下的優娜,就如同大多數人所知道的,事事認真且頑固不知變通。

不過,自己認識誰也不認識的優娜,與其他人不同。

「怎麼了嗎?」

「咦?」

「你在笑。」

「有嗎?沒什麼啦。也許是累壞了,沒辦法控製臉上的肌肉。」

前方越來越靠近的小島,中央有一座隆起的山,島嶼整體被綠意所覆蓋。不管是比塞德島或者是其他島也好,要取得水或食物應該不會傷腦筋,提達想到這裏不由得淺笑。

「總覺得——」

「嗯?」

「你在打歪主意。」

優娜輕聲嘻笑。

12

史羅恩麾下總數八十一名的搜索隊最後找出了四名暗殺者。

其中三名在發現的同時立刻遭到殺害,最後一名則為了偵訊而被帶到了東方的海岸。史羅恩與二十名部下留在岸邊,圍繞著脖子以下全被埋進沙灘中的年輕男子。

「快點殺了我。」

男人以顫抖的聲音說道。棘手的是,這些「魔導士」的手下一但知道自己非死不可,性情馬上就會變得極端頑固。不管問什麼,恐怕都不會回答吧。況且就算得知了敵人的情報,在獲得命令之前不被允許離開島嶼的史羅恩等人,所能做的也隻有等待。

移居至到這座島之後,所能采取的戰略一直都是被動防守。奉獻刀劍予戰神盧切拉並領受複仇神之名的史羅恩對此感到焦躁,但他總告訴自己,至少要忍耐到安利與他的第一位獸芯結下契約。

然而安利已經不在了。史羅恩憎恨,同時也深愛著那位手腳笨拙但嘴巴上從不饒人的小弟。當初得知他擁有召喚的資質時,史羅恩無比驕傲。

那家夥已經不在了。我該守護誰才好?

魔導士與其女兒隻是區區召喚士,卻成功爬上了敵方都市劄納爾坎德的權力顛峰,貝薇爾神宮政府認定魔導士父女與其信徒為邪教,但並未將兩人逐出自身教門。有些流言蜚語認為,貝薇爾為了在戰爭中獲得勝利,需要那對父女的群眾領導能力。隻要在魔導士的領導之下劄納爾坎德舍棄機械兵器,貝薇爾的勝算也會飛躍性地提升。真是扭曲的謀略。但有朝一日戰爭結束後,也不能放任否定眾神的邪教徒活著。所以,利用完之後,必須抹殺。生活在這座島上的護衛官與召喚士,就是為此而準備的部隊。不過魔導士父女也看穿了貝薇爾的算盤,將被洗腦的瘋狂親衛隊接連送進這座島。

轉念一想,我是不是也被政府洗腦了呢?

就連小孩子也知道,眾神不過隻是想像的產物。但是,每個人都能在腦海中清楚想像眾神的模樣。共享同樣的幻想,能強化同誌之間的羈絆。甚至連性命都能交付給對方。

這肯定是種洗腦沒錯。

「史羅恩,要偵訊嗎?」

部下凱特問道。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回答——」

突然間,想要問問看。

「你見過召喚妃了嗎?聽說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世美女,實際上長得怎樣?」

史羅恩問道。男人並不回答,隻是咧開嘴角仿佛凝視著遠方。大概是在腦海中回憶那身影吧。

「真是不懂分寸。你隻不過是被利用了,被拋棄了而已。不會有人來救你。」

但是,沙中男人的眼神一瞬間飄向空中。

(會從空中來?)

雖然史羅恩沒有親眼見過,但他知道飛行在空中的船隻已經實際運用在都市間的戰爭。那是足以扭轉戰爭勝敗的兵器。

「快點殺了我。」

男人又這麼說。

「你會死的。不過,得等到漲潮。到時候你的嘴巴會被海水蓋過,隻能用鼻子呼吸。我已經試過好幾次了,其他人都在那個時間張嘴想要尖叫結果溺死。你會不會也這樣呢。」

「哼。真是殘忍。」

「你的夥伴殺了我弟弟。雖然下手的不是你,不過這隻是誰碰上誰就倒黴的問題。你和夥伴來殺我弟,這就是問題所在。你不會死得太輕鬆。憎恨這世界,懷抱著怨恨而死吧。然後變成怪物出現在我麵前吧。下次我會好好把你剁成碎片,燒成灰燼。」

史羅恩還沒說完,男人已經笑了起來。其中一名部下為了讓他閉嘴而向前踏出一步時,笑聲消失了。男人仰頭瞪著天空。

在場全員一齊望向天空。陌生的刺耳噪音正逐漸逼近。「咻——」低沉的口哨聲響起,來自砂中的男人。

看起來像是從島嶼另一側的海岸方向飛來的巨大物體,緩緩飛過戰神盧切拉雕像的遙遠上空。

巨大的楔子。

首次親眼目睹飛在空中的船隻,這是史羅恩的第一印象。

雖然聲音大到幾乎要撕裂耳膜,但速度似乎並不怎麼快。飛行船緩緩地抵達了史羅恩等人的頭頂上,隨後當場開始低速回轉,結束後才開始下降。史羅恩與部下們為了遠離沙灘而拔腿狂奔。回頭一看,船身的一部分開敔了,船內拋出了數條繩索向下垂。借由那些繩索,輕裝備的士兵垂直下降。

他們的胸前掛著短槍,雙手抱著長劍,降落在沙灘上。而且他們背上的網狀囊袋中,裝著三個瓦爾姆不久前提起過的球狀炸彈。

降落到沙灘上的敵兵總數約在十五到二十名之間。其中一人並未對埋在沙灘上的男人頭顱多瞥一眼,舉槍開始掃射。那顆頭無力地垂下。』

他是個有膽識的好士兵。史羅恩這麼想著。如果他是同誌,也許能夠好好相處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

史羅恩說到一半打住。部下們以為他要下指令,紛紛閉上嘴靜靜等候。

「我原本還以為生命是更有價值的東西啊。」

史羅恩自嘲地笑了。緊接著,表情立刻恢複嚴肅,命令部下。

「向本部的瓦爾姆報告狀況後,聽從他的指揮。移動中的指揮交給凱特。」

史羅恩高舉起劍,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嘯聲,朝著敵群的中央衝刺。

要是我死了,史羅恩這個名字應該由瓦爾姆來繼承。

比起秩序之神的名字,複仇神之名更適合給那家夥。

史羅恩將指揮權交給了凱特,但在抵達本部之前,凱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部下。飛過空中的船隻似乎把敵兵散布在島上各處。接連不斷湧現的敵人令凱特疲憊至極。死亡似乎不遠了。但是,凱特並不害怕。凱特甚至覺得在卡娜耶拉死後,自己似乎一直在等候這一刻到來。

「卡娜耶拉——」

凱特低聲呼喚半年前被殺害的召喚士的名字。

兩人曾經是死黨。但是卡娜耶拉最後並未成就任何事而失去了性命。在卡娜耶拉已逝的當下,若想被選為榮譽的獸芯,自己還剩下多少可能性呢?

庫施會選擇瓦爾姆吧。那個人一定能成為非常強大的召喚獸。伊法納魯會選誰呢。他似乎愛上了庫施,但庫施並不理會他。況且,讓召喚士成為獸芯,這種事政府會允許嗎。那根本是浪費召喚的能力。

既然如此,應該還有自己可以介入的餘地吧。聽說召喚士和成為獸芯者之間,必須要有彼此思慕的強烈感情。

如果對象是卡娜耶拉應該不會太難。但若是伊法納魯——

光靠追求名譽的情緒,要把生命托付給沒有好感的對象,困難度難以想像。回想卡娜耶拉之死,凱特感到惋惜與悔恨。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從不遠的位置傳來。總攻擊,這個字眼掠過腦海。若飛在天上的巨大船隻將滿艙的士兵運到這座島,我方恐怕沒有任何勝算。

這一刻凱特下定了決心。放棄成為獸芯,化身為複仇者吧。啊啊!史羅恩!賜與我力量吧!

回想起與卡娜耶拉之間的快樂時光令心情激昂的同時,凱特穿越了樹林。不久後抵達可以看見本部入口的山丘上。

「啊——」

三號門已經遭到破壞。同誌倒在附近,是傑古與羅曼德。他們似乎並非白白喪命。倒在周圍的敵人身上插著俊美少年們持有的眼熟的劍。

凱特發出不成聲的呐喊,衝向零號門。

來到已被破壞的大門前,因門內冒出的濃烈血腥味而感到刺鼻的瞬間,凱特感覺到背上似乎被誰猛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沒看見人影。不過,一顆球掉在腳邊。聽見喀擦一聲的下一個瞬間,球體膨脹起來。在眼睛失去視力的同時,熾熱的衝擊波炸飛了凱特。

(我能成為異界的花嗎——)

瓦爾姆正在尋找庫施。

直到剛才為止,祭典大廳內形同野戰醫院,但在無法抵擋敵人的入侵後,大廳成了死亡橫行的最前線。

自屍體抽離的魂魄綻放著幽暗的光芒四處飄蕩。聽見入口的爆炸聲後,有人喊著凱特的名字,另一個聲音回報她已戰死。沒有人有餘力去保護受傷的同誌。雖然聚集在島上的護衛官個個都是精銳,裝備卻停留在上一世代的水準。麵對接連將新銳武器投入戰場的劄納爾坎德,完全無法與之抗衡。但是——

(時候到了。我們之間的心靈羈絆比什麼都強韌。)

成為獸芯。就是現在。要逆轉眼前的戰況,隻有這個選擇。

通往內零號門的階梯各處塌陷,落在地麵上的石材碎片被烤成焦黑。恐怕是敵人用上了球狀炸彈吧。跨越支離破碎的部下的身軀,瓦爾姆向異界的守護神瓜魯德祈禱。

(請照看同誌們。)

瓦爾姆爬上階梯的同時環顧四周,檢視大廳內的遺體。庫施並不包含在內。瓦爾姆對露骨地感到安心的自己感到羞恥,爬上了階梯。

新出現的三名敵人入侵大廳,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內一號門開啟,模樣古怪的——換個角度來看,帶著幾分滑稽的一群新士兵自門後走出。他們是頭戴防毒麵具,身穿寬鬆防護服的偽裝貝德魯。動作相當遲緩,雖然揮舞著手中的鎖鏈武器,但是幾乎不成戰力。轉瞬間就在敵人的掃射下接連倒地。

瓦爾姆回想起阿爾布之前說的,還需要三天的說詞。但是,經過這段在黑暗中摸索般的三年歲月,要在最後三天提高戰鬥能力終究是不可能的事。他口中的三天究竟是指什麼呢。

「瓦爾姆。」

阿爾布自門後現身,大叫。

「我要放棄工房!原諒我!」

對著表情疲憊已極的阿爾布,瓦爾姆表示同意之後,阿爾布朝著地下發號施令後,大群的偽裝貝德魯魚貫走出聚集在大廳中。

「等等,把這些家夥送去戰鬥。」

「沒用的。隻會礙事而已。」

看著阿爾布與貝德魯們搖搖晃晃地跑向緊急通道,瓦爾姆走到階梯頂端。打開通往居住區的內零號門後,瓦爾德再度掃視大廳,當作最後一眼。

祭壇的花朵散落四周,飛濺的血液與曾經屬於人體的部位彼此混合,形成一片淒慘的光景。四處遊蕩的幻光更添增了幾分不屬於人間的氣氛。

「別想逃!」

敵方的青年高舉著劍衝上階梯。

對方沒用槍應該是因為子彈已經耗盡了。如果沒有「飛射武器」,那麼瓦爾姆仍有充分的勝算。

「異端的爪牙!」

瓦爾姆唾棄道,持劍猛力橫揮。與魔物戰鬥時不同的,令人生厭的感觸自劍柄傳來的同時,敵人的側腹至肚臍被剖開。確認了敵人的狀況,瓦爾姆將劍使勁抽回,高舉過頭。同一時間,青年的腹部噴出鮮血,整個人向後仰倒,順著階梯滾落。

他們的魂魄全都會在短時間轉化為怪物。必須加快腳步。

轉身背對大廳時,瓦爾姆聽見下方傳來臨死前的慘叫。

暗黃色的防護服被血染紅,偽裝貝德魯癱倒在地。突然,瓦爾姆想起了應該正待在工房內的無數貝德魯們。他們數量應該比護衛官少,但他們身兼技工與負責粗活的人力,應該有相當程度的數量才對。雖然真正把握人數的隻有阿爾布,但阿爾布已經帶著他的研究成果「偽裝貝德魯」連忙逃走了。瓦爾姆從未將貝德魯們視作人類,但第一次覺得他們很悲哀。

這時,驚人的情景發生在大廳中。偽裝貝德魯們聚集在倒地的貝德魯身旁,扶起了正在流血的同伴。

那模樣不就跟人一樣嗎?

不——到了這個地步,瓦爾姆明白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偽裝貝德魯。到了最後阿爾布仍然沒辦法完成偽裝貝德魯的研究。反而把「偽裝貝德魯」當成自己逃亡的手段。

聽著自己的臼齒緊緊咬合的聲音,瓦爾姆緩緩走下樓梯。

「阿爾布!」

老人的身影早已經看不見,隻剩數名偽裝貝德魯——身穿的服裝是為了欺騙我方而非敵方。他們一同抬頭看向瓦爾姆。

「轉告給阿爾布!無論逃到哪裏,我都會找出你,要你為你的背叛付出代價。」

偽裝貝德魯——代替人類參加戰鬥的,夢想中的士兵。瓦爾姆現在才察覺到,那個夢想對自己而言是多麼重要的支柱。雖然身為護衛官,但心中真正希冀的卻是不需要自己戰鬥的世界。這真正想法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貝德魯們像是要辯解似地張開雙臂,對著樓梯上的瓦爾姆說話。但是,瓦爾姆聽不懂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因為貝德魯們使用的是隻有貝德魯使用的低賤語言。

「閉嘴!」

貝德魯隨意向他搭話的屈辱令瓦爾姆不由得激動起來。同時,他回想起那一天從那道門走出來的庫施。

(那時她在那裏究竟在做什麼?)

「瓦爾姆!敵人入侵居住區了!」

瓦爾姆聽見部下的聲音而回過神來,尋找聲音的來源。渾身是血的部下正從內零號門探出頭。

「快點——去——召喚士們那邊——」

部下癱倒在地。

(庫施!)

居住區由迷宮狀的通道與無數的房間所構成,同時也是最後的防衛據點。沒想到敵人已經滲透到居住區內部。可能是利用了零號之外的入口,或者是—

「阿爾布?」

如果有人通敵,除了那個老頭之外不會有其他人。接連浮現心頭的疑惑與憤怒幾乎令瓦爾姆感到目眩,但他仍然朝著庫施的房間前進。

長發的敵人——大概是女性——靠著牆麵支撐身體同時往居住區深處前進。似乎受了傷,拖著一隻腳。瓦爾姆立刻追上她的背影,將劍鋒刺進她的頸項。感覺刀鋒刺進脊髓的同時,使勁扭轉刀刃。女人倒向地麵,瓦爾姆不隻狠狠踐踏女人的身軀,還朝著她的腹部補上了一腳。

瓦爾姆有著自己的行為十分殘忍的自覺。他想著,戰場似乎對自己的精神造成劇烈的影響。自戰死者的身軀噴泄而出的幻光帶著憤怒與悔恨,徘徊在四周。

「盧切拉——守護我吧。」

口中念誦著女神之名,瓦爾姆拔腿奔馳。在戰場上,唯有不被狂亂氣氛所吞噬,頭腦保持冷靜的人才能殘存下來。瓦爾姆告誡自己,必須恢複成平常的他與庫施見麵。他必須是庫施尊敬、思慕的護衛官瓦爾姆。

召喚士的居住區塊位在複雜迷宮的最深處。並排在通道上的十扇門之中,標記了「三」的大門是庫施的房間。瓦爾姆很快就抵達了刻著那數字的房門前。

不久前瓦爾姆護送庫施與伊法納魯回到居住區,現在再度回到此處,狀況已經截然不同。罪惡感令瓦爾姆動彈不得。

「可以借一點時間談談嗎?」

「現在不行。部下都在戰鬥。」

「這樣啊。」

「你這什麼反應。別鬧脾氣了。」

瓦爾姆晈緊了牙根,踩歪了一步差點摔倒後,使勁甩頭,將額頭撞上門板。

如果指揮官隻顧著和女人打情罵俏,任何城寨都會輕易淪陷吧。背叛者的通敵行為,恐怕並不存在。

「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瓦爾姆按照既定的節奏按下大門的操作麵板。麵板三度發出微弱的光芒。鈴聲鐵定已經在房間內響起。但是,房門內沒有傳來反應。敵人雖然還沒抵達,但戰場的氣味已經飄到此處。火藥、血的鐵鏽味,再加上幻光的淡淡甜味,那是死亡的氣味。

(庫施——)

瓦爾姆再度敲打麵板。

麵板發亮,但是門仍舊不開。沒有反應。瓦爾姆轉念一想,走過四、五號門,來到六號門前方。

這是伊法納魯的房間。瓦爾姆操縱麵板等待房內回應時,一顆球滾到腳邊。

是炸彈。

瓦爾姆反射性地想要把炸彈朝著滾來的方向踢回去,但一想到也許會因此爆炸,瓦爾姆焦急地向後跳開,連滾帶爬地逃離球狀炸彈。十號門之後通道有個直角的右轉彎。就在瓦爾姆衝過轉角,藏身於牆後時,炸彈爆炸了。

「嗚哇!」

聽見伊法納魯的慘叫聲。肯定是他開門時正好爆炸。瓦爾姆咒罵著他的噩運,自避難處的牆角後衝回通道上。

通道的另一端——一號門前,敵人正朝著此處前進。為了迎敵,瓦爾姆拔刀向前衝刺。經過六號門前方時,他大吼:把門關上!

敵人一共三名。通道為了限製入侵者的行動而刻意建得狹窄,敵人隻能以一路縱隊前進。最前方的黑褐色青年舉槍射擊,瓦爾姆撲向地麵,翻滾躲過子彈,乘著翻滾時的速度挺起身,一刀斬下青年的頭顱。

第二人和第三人比起領頭的青年還要年輕,似乎也沒有堅定的覺悟。

目睹了渾身沾滿敵人鮮血,汗水淋漓的瓦爾姆,兩人明顯地畏縮了。第二人停下了腳步,第三人撞上了他。瓦爾姆壓低身子,抓住了倒在地麵的領頭青年的槍,朝著第二名敵人開槍。子彈貫穿血肉之軀,第二人當場癱倒,第三人則向後退了數步後倒向地麵。

「門關不起來!壞了!」

伊法納魯狼狽地衝到通道上,目睹眼前慘狀而蹙眉。

「必須舍棄這個房間。伊法納魯,請逃脫。」

但伊法納魯隻是站在原地。

「對了——您知道庫施現在人在哪裏嗎?房間裏麵沒有人回應。」

紅發召喚士轉頭朝著自己的房間瞄了一眼。接下來,尷尬地搔了搔下巴,最後指向自己的房門內。

裏頭是個單調的四角形房間。石牆裸露在外,沒有任何裝飾。與自己的外觀相比,伊法納魯似乎並不在乎房間的模樣。一眼看上去,甚至像無人的房間。

「她在裏頭。不過,希望你先讓她安靜一會。等等,先聽我說——」

瓦爾姆發現屏風的另一頭,有一張附有床頂蓬的床鋪,他快步走近。

「庫施!」

他粗暴地一腳踢倒屏風,看見半裸的庫施正仰躺在床上沉睡。

「瓦爾姆護衛官。該怎麼說才好——他們隻教我這種方法——雖然應該有很多方法,但是我知道的隻有——」

瓦爾姆轉過身的同時揮拳擊倒伊法納魯。緊接著,他抓住庫施的肩頭使勁搖晃。

「庫施!」

庫施微微睜開眼睛。下巴無力地鬆弛,半張著嘴。

「到底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當瓦爾姆打算硬是抱起她而讓手繞過她的身軀時,他發現庫施的雙眼顯得有些混濁。

「這究竟是——庫施!?」

「護衛官!」

聽見伊法納魯的喊叫聲而回過頭,瓦爾姆看見敵人。那是剛才他以為已經打倒的其中一人。

對方高舉起劍衝向床鋪。瓦爾姆手上並未持劍,如果躲過對方的刀鋒,庫施肯定會被砍中吧。

瓦爾姆做好了覺悟,壓低姿勢,打算用身體衝撞對方。就在這時,敵人的頭顱突然間從脖子上滾落。被切斷的頸部噴出鮮血,無首的身軀繼續向前走了幾步,撞上瓦爾姆後翻倒在地。

站在房門口的偽裝貝德魯洋洋得意地收回了剛剛才拋出的鋼絲。伊法納魯站起身來似乎抱怨了幾句。使用的是貝德魯的低賤語言。兩個人避開呆站在原地的瓦爾姆,走到床鋪旁,攙扶起庫施的上半身。

庫施的意識似乎仍然迷蒙不清。這時,貝德魯甩了庫施一巴掌。瓦爾姆怒火中燒打算衝上前去,但伊法納魯緊抱住他的腰,死命地阻止了他。

貝德魯又甩了一巴掌,庫施悠悠睜開了眼睛。

貝德魯緩緩地取下護目鏡和防毒麵具後,露出了一張滿是胡渣的臉。瓦爾姆曾經見過他。他是平常為庫施抬轎子的其中一人。男人說了幾句話,令瓦爾姆吃驚的是,庫施居然也回答了。她甚至沒有特別去遮掩裸露的上半身——也沒有看瓦爾姆一眼。

目前場上仍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就隻有我一個——察覺到這一點,瓦爾姆感覺到身體裏的力量瞬間流失了。但是,在胸口深處沸騰冒泡的昏暗感情,命令他站穩雙腳。

「史羅恩啊。我到底該從誰開始殺才好?」

盡管瓦爾姆再三告訴自己,激憤之情來自於戰場的暴戾之氣,但沒有效果。庫施終於把視線轉向他。那張臉上浮現了驚愕,之後是久久不散的不知所措。最後,她連忙遮掩自己的胸脯,孱弱地微笑。

13

距離島嶼仍然很遠,那距離就連提達也沒有自信能遊到岸邊。隔著這一段距離,鯊魚怪物失去了剩餘的所有力氣。腹部朝上隨波飄搖,兩個人則抓著它的胸鰭,隔著魔物的身體彼此交談。屍體冒出的幻光掠過提達的臉,隨風而逝。

「想吃這孩子的魔物會靠近,要快點離開才行。」

優娜一麵說著,牙齒一麵打顫。雖然氣溫不算低,但長時間浸泡在海水中的身體已經逐漸失溫,體力也不斷流失。

「嗯。」

提達重新抓穩了鯊魚的胸鰭,在水中把膝蓋拉回身旁,讓腳底緊緊抵著鯊魚的身體。

「出發吧。」

讓呼吸恢複平穩之後,提達雙腿使盡全力一蹬,大幅度的一躍,盡可能拉近了與島嶼之間的距離。回頭一看,優娜正在對鯊魚說話。

提達吹響口哨,對優娜揮手。優娜點了點頭,向鯊魚告別。以動作和緩的蛙式逐漸靠近提達。確定優娜跟上之後,提達也用蛙式朝著島嶼前進。

「加油——!」

提達將泳姿轉為仰泳,拉起頭看著優娜。他發現優娜循著「數到一、二時吐氣,數到三就挺起身子大口吸氣」的韻律換氣。必須讓優娜盡可能長時間維持這個步調前進。如果之後有伸出援手的必要,提達想讓自己的體力保存到那一刻。

(一——二——)

「三——!」

在優娜要吸氣的時間點,提達出聲提醒。為了讓優娜的幾乎維持固定的節奏。

不知在第幾次時,優娜似乎察覺了提達出聲的用意,輕聲一笑。但是,也許呼吸的節奏因此被打亂,讓優娜不小心吞了一大口海水。

提達靠近劇烈咳嗽的優娜,伸出手。發現優娜的疲勞比想像中更嚴重。

「抱歉抱歉,是我多事了。」

雖然恢複了立泳的姿勢,但優娜仿佛似乎下一秒就要溺水了。提達繞到優娜背後,將下臂勾在優娜的下巴處,就這麼往前遊。

「對不起。」

「不過,這樣比較輕鬆吧。」

「嗯。很輕鬆,也很有罪惡感。」

「別在意別在意。」

「這個,脫掉好了。這樣應該比較好吧。反正底下穿的那種剛好也能當泳衣。」

在優娜身體周遭隨波搖曳,有時纏著她阻礙遊泳的長袍,提達也很在意。

「嗯,就這麼辦吧。」

「不要看喔。」

優娜打趣似地說著,語調輕快。

「知道啦。」

一小段時間內,提達感覺到臂彎中的優娜東搖西晃。

「啊,怪物聚集起來了。」

提達看見優娜的後腦勺、以及她抱在胸前的,揉成一團的長袍,以及白皙的腹部和雙腳,視線再往後移,他看見發泡的海麵。要是決定下得更晚一些,眼前優娜的身體恐怕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

優娜一定也想著同樣的事。好一段時間內兩人一語不發。

「在比塞德島附近,沒有怪物化的鯊魚棲息喔。」優娜突然打破沉默。

「我們來到了距離相當遠的地方。」

「會不會是因為怪物被卷進風暴裏,搞不清楚方向?」

「你是說,迷路了才會跑到比塞德島附近?」

「嗯。我在想,我們的船壞掉的位置,真的離比塞德那麼遠嗎?會不會是因為晚上太暗了,或是早上霧太濃,島明明就很近但是我們都沒察覺到,有沒有可能是這樣?」

「所以,現在前麵那座島就是比塞德島?」

「嗯。不過關於島還是優娜比較熟,如果你說不是,那應該就真的不是吧。」

提達轉變方向,讓優娜也能看見島。

「形狀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氣氛不太一樣。」

「氣氛啊——?」

「水也很冷。這一點你不覺得,不太像比塞德?」

「啊,你也這麼覺得?」

提達也很在意腳底的海水仍然冰冷。如果是在淺海包圍的比塞德島附近,這個距離應該能感覺到些許暖意了。

「那個——」

優娜的語氣仿佛顧己i著什麼。提達為了激勵自己而大聲回應:怎麼啦?

「和島的距離,好像沒有拉近?」

優娜說的沒錯。提達想著,也許他以為自己正朝著島前進,但實際上卻隻是平行移動。

(糟糕。這狀況,好像很糟。)

該不會是正被海流牽著走吧。要是正好遇上漲潮或退潮的巔峰期那就更糟了。提達絕望地眺望遠方的島。劃水的右手臂已經快要抵達極限。

這時,圈著優娜脖子的左手腕被往上推,優娜把自己的頭從那臂彎中抽出。

「謝謝你讓我休息。照正常姿勢遊比較輕鬆吧?我已經沒問題了。」

優娜以立泳的姿勢說著。吸呼似乎也不像剛才那樣不規律。

「那你遊前麵。」

「不,我跟著你遊。這樣心情比較輕鬆。」

拋開了揉成一團的長袍,優娜淺淺一笑。臉色蒼白,嘴唇幾乎沒有血色。

「知道了。我先。」

提達把視線自優娜挪回島嶼。島——似乎又離得更遠了一些。

「好了,該走了!」

聽見優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提達點了點頭,緩緩地開始向前遊。提達心想也許看得到底,將臉埋進水中。但是,視線所及的最深處隻裝滿了黑暗。簡直就像是昨天白天,在史匹拉的海中蘇醒時一樣。自己是不是就要回到那片黑暗中了呢。

那像是在命令提達,胸懷著與優娜之間的新回憶,消融在黑暗之中。

——是誰?

提達為了抗拒逐漸消沉的心情,抬起臉。島依舊很遠。

「優娜——」

提達恢複成立泳的姿勢。感覺到體力的極限。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喂,優娜——」

回頭一看,沒有人影。隻有平靜無波的海麵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不會吧——」

提達為了潛入海中而吸足了氣。但身子卻一動也不動,他無聲地將之緩緩吐出。

胸口和鼻腔的深處,仿佛著了火似地發燙。

事態的嚴重程度讓胃猛然緊縮。

「好了,該走了!」

為了拯救史匹拉的人民於「辛」的威脅,接受了死亡命運的優娜展露微笑。

在這一小時之間見到的笑容,也許和當時見到的是同樣的笑容。

(一點都沒變啊。)

與島嶼之間的距離,已經無法再縮短了。絕望支配了提達。

(已經什麼也改變不了。)

提達看了島嶼最後一眼。雖然沒有靠近,但也許是位置關係改變了吧,風景不同了。占了島上絕大部分的綠意之中,出現了一抹橘色。定睛一看——那是一座褪色的橋色的塔。在比塞德島四處可見,自地麵冒出的古代機械。

「優娜!」

絞盡剩餘的最後力量,提達以比賽時的速度朝著黑暗深淵遊去。

相信這麼做就能找到她,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反複呼喚優娜的名字。

提達感到羞恥。

兩年前,「辛」呼喚他,奧隆引領提達前來史匹拉,是因為這個世界需要變化,而他們期待著提達也許能成為引發改變的中心人物。

這次是不是也相同呢?史匹拉又需要我的力量了。不,至少優娜需要。一定是這樣的。她希冀改變卻又無法改變。因此,需要我的存在。

(可惡!)

應該已經潛到相當深的地方了,卻仍然找不到優娜的身影。抬頭往上看,白色物體漂浮在海麵附近。那是優娜的長袍。提達緩緩地旋轉身體,同時仔細觀察四周。與水鬥球用的水不同,海水令雙眼刺痛。

(要先浮上海麵一次嗎?)

一麵猶豫一麵使勁踢水的同時,全身的肌肉發出了慘叫。想要獲得休息而高聲抗議。

以前在劄納爾坎德的比賽上曾經體驗過。陷入這個狀態之後,身體就再也動不了。

當時提達在全場觀眾的麵前溺水了。那是選手生涯的第一年。

觀眾們的表情映在腦海中。

(不對——)

那些都不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隻不過是提達心中認定曾經發生的記憶。隻有在史匹拉的體驗屬於現實,劄納爾坎德時代,隻是某人的夢——

胸口很難受。自己是真的溺水了,或者隻是溺水時的記憶纏身,提達分辨不清。

(爸爸——)

曾有一段時間,提達這麼稱呼自己的父親。

提達第一次溺水,是因為被父親扔進海裏。那就是父親教導兒子遊泳的方法。在提達學會遊泳之前溺水了不知道幾次。在劄納爾坎德的海,逐漸模糊的意識中,提達看見父親遊過來救他。那個人遊起泳,就像魚一樣。

(爸爸——好難受——救我——)

緊閉著眼睛,尋找著父親的身影。

(他已經,不在了——)

提達感覺到,自己正置身於現實與並非如此的世界之間的狹縫。一旦放棄,他就會脫離現實,被拖回該處。

(好痛——)

全身,特別是腳特別疼。疼痛屬於現實。

提達縮起膝蓋,將疼痛抱入懷中。

他看見了漂浮在黑暗中的自己。

(是誰?)

黑暗中的自己漸漸靠近。

(逐漸靠近我的——是誰?)

(這感覺——我體驗過——)

就像被「辛」吞噬後第一次來到史匹拉時一樣。

提達分不清現在雙眼正睜開或闔上,但他看見了模糊的白色人影。

(優娜!?)

那肯定是優娜。但是,有一團黑暗包圍著優娜。那和周遭的黑暗不同,那黑暗具有某種光澤——仔細一看,那黑暗的形狀像是一個人。大小恐怕是優娜的五倍大的漆黑人影,一手抱著優娜朝著自己衝來。

(是誰啊——)

提達睜圓眼睛注視。很痛。這是現實。

提達看見了巨大的父親。遊泳的模樣敏捷如魚。

右手抓著優娜——他朝著我伸出了左手——

(謝啦——)

14

瓦爾姆原本想要成為獸芯,永遠活下去。

與庫施一同活著,直到她有一天成為異界的花朵,便與下一位召喚士結下契約,活在戰鬥的世界中,直到永遠。

化身為獸芯後,夢中的情景會是什麼樣的色彩呢——化身為召喚獸之後,雙眼看見的世界會是什麼景象呢。瓦爾姆也曾經想像過。但是,現在自己似乎將會以人類的身分死去。

從背後開槍把子彈射進瓦爾姆的身軀的,是渾身暗黃色防護服,看起來動作相當遲緩的偽裝貝德魯。夾在左脇的槍枝還在冒煙。瓦爾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挨了幾槍。房間裏的所有人——除了開槍的貝德魯之外——啞然無語。不久後,一開始進入房間的滿臉胡渣的貝德魯厲聲斥責開槍的貝德魯。庫施尖叫著站起身,但馬上又倒回床鋪上。雙腳似乎還站不穩。伊法納魯支撐住她的身驅。

意識逐漸遠去。庫施反複呼喚著他的名字。但是,瓦爾姆沒有力氣能回應。更強烈的感情是煩躁。貝德魯們扯開嗓門爭執的聲音令人心煩。開槍的貝德魯舉起右手,嘶吼著。那是隻沒有手掌的手腕。手腕處包著染血的繃帶。

(原來如此——我遭到了報複嗎。)

一隻手換一條命,感覺不怎麼劃算。和花朵或地獄,似乎有幾分相似。

「你還好嗎?」

伊法納魯問道。瓦爾姆想回答他「問什麼蠢話」,卻擠不出聲音。

「會痛嗎?」

他又問道。感覺不到痛楚。已經沒救了。

瓦爾姆隻能轉動眼珠,看向庫施。庫施一臉呆滯,任憑伊法納魯抱著她的肩膀。就生前最後一刻的景象來說,大概屬於最糟糕的那一類。

這樣下去,自己恐怕會變成怪物。

「伊法納魯。」

雖然隻擠出了些許聲音,但對方似乎聽見了。紅發召喚士支撐著庫施的肩膀,蹲下身。

「送我到異界。怪物或地獄,我都不要。」

「瓦爾姆護衛官,我——」庫施終於出聲。「——對不起。」

「召喚士伊法納魯——繼承美神之名的召喚士啊——送我,去異界。」

「瓦爾姆先生——」

庫施哭倒在地。但是瓦爾姆隻想刻意忽視她。現在能施加於她的懲罰,就隻剩這樣了。

「護衛官,你誤會了。」

伊法納魯的表情扭曲。雖然瓦爾姆想聽他把話說完,但視野已經轉暗。光很快就會離我遠去吧——瓦爾姆想著,主動閉上了眼睛。

要斬斷所有眷戀。如果對生者的世界抱持眷戀,就會轉化為怪物。地獄正等著他。瓦爾姆曾聽說,如果死者的情念太強,有時召喚士會無法將之成功送往異界。他必須讓自己處在容易離開生者世界的精神狀態。

「快點——送我走——」

「我不要!」

庫施大叫。瓦爾姆感到困惑。

不把我送往異界?

要我成為怪物?要我前往地獄?

「啊啊——」

瓦爾姆明白了,原來受到懲罰的是自己。

繼承了秩序之神的名字,卻一腳踩進了戀愛這攤最為失序的混沌中。這就是一切過錯的原因。原來如此,的確值得地獄的懲罰。

到底有什麼樣的刑責在等著我呢,瓦爾姆——隱藏的本名為布萊亞——不禁感到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