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那筆交易,林小奕便覺得身心兩空,拔涉叢林的艱辛,激烈廝殺的緊迫,勾心鬥角的暈眩,以及無法言說,隱藏在“愛”的名義下一絲深深的煩厭,一下子擠開塞滿毛孔的汗垢,蒸發出去。
她走了。
她走了……
她走了!
舌頭舔過幹燥開裂的嘴唇,林小奕微微張口,空氣裏裏外外滑進滑出,虛無又擁擠。
這念頭隻敲了他三次才驚醒了這個幾乎失去一切的年輕人。
她會怎麼樣?會在新的學校裏交到新朋友嗎?會有一個靜謐的家嗎?
最後一個親人離去的事實塵埃落定,臨走時在林小奕心頭開了一個缺口,一個接一個念頭猶如尋到漁網漏洞的魚掙紮著鑽了出來。
她會幸福的,不管如何,清雪不必與我一同掉入這個深不見底的旋渦。
縱是下了決意,千頭萬緒仍如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線將林小奕網住,等到他終於將煩惱的最後一片碎屑也吹走時,頭頂的天幕已不再明白澄澈,轉而變成了一汪酒紅的,滾燙的,流動的水晶,空中沒有鳥,隻有浸透了太陽鮮血,宛若液體的雲,這塊水晶純粹至極,毫無雜質。
殘陽如血,在城市難見,在青山翩躚,樓座稀碎的郊區卻是日常,不過是群山睡前換上了一套喻意不詳的睡衣。
林小奕已然明白自己擁有淩駕凡塵,且獨屬於本人的權柄,但顯名於人並不是他的本性,而且此時張揚無異於在黑夜裏揮舞火炬,在寂靜嶺恣意高歌。
但他眼見又要入夜,公路出口依舊了無蹤跡,莫得辦法,林小奕苦思冥想一番後決定打車為妙。
於是他雙手徑直翻越護欄,雙手插腰,幹脆大寫地站在了路中央罷。
萬一有人老眼昏花,不小心撞上來怎麼辦?
林小奕心念一動,那股源源不斷的陰冷精氣立刻隨著血液流動充滿了全身,幾次運用,對這股精氣的掌握早已爐火純青,他甚至給它取了個名字,“死河”。
死河湧入燭陰瞳,緊閉的邪眼睜開,林小奕左手腕處傳來鼓脹感,手腕處的皮膚幸運的沒有機會接觸生活的毒打,相較於其它部分,算是光滑白皙,此時它浮現出一滴血珠,血珠漲破,鑽出了蜘蛛模樣的森羅網蟲。
張磊的虛歲踩在三十線上,離四十卻遠,額頭上已刻下三道歲月的痕跡,他為此苦惱許久,作為一名貨車司機,他的錢包顯而易見喂不飽這些幽深的溝壑,可如若不消除他那標誌性的抬頭紋,下半身的好兄弟又隻能在新的日夜一遍遍對著枕頭和蹲坑“流淚”。
那絕不該是它的歸處。
張磊越想越惱,他是三十未娶的男人,也是形單影隻的浪犬,一想到此,胸口便似堵了塊燒著的煤炭,又熱又悶。
他跑這條路多年了,也不怕,此處離城區還差著七八公裏,以貨車的時速想靠近岔路口又為時尚早,也開過了唯一沒有護欄的一段,幹脆膽大地把雙手從方向盤兩側解放,拍拍車窗,摩挲工作台的出風口葉片,敲擊喇叭,把車裏車外都弄出響動。
這是張磊獨享的解壓方法(自認為),這輛廠裏運輸專用的龍馬牌廂式貨車在他手裏溫順的像隻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