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計時器的分位滾動了八次，男孩依舊一動不動，他垂著腦袋，和信紙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像站在礁石上的海鷗，目睹著潮起潮落。
注視是有價值的——男孩那隱秘的瘡口正需要柔情舔拂，隻是他想不到自己同樣受著注視，而那另外一道目光的擁有者同樣也經受著感情的衝擊。
他的內心正被一個個戴著麵紗的人問詢，麵紗後傳來不同的聲音。
“這個男孩肯定也在這片土地的某處就讀，過著平凡的生活，他是怎樣遇上讓他情竇初開的女孩？”
“你和他的相遇如何讓你的內心泛起浪波？”
“你有哪些不敢冒出的念頭呢？”
仿佛有風從虛空中誕生，在麵紗與臉的神秘空隙間貫穿而入，遮擋著林小奕無意揭露的部分突然間掀開一角，並繼續擴展著裸露的範圍，林小奕脖子上立刻傳來一陣寒意。
他產生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危機感，卻兼具著這種感覺共有的銳利，一下子紮醒了他，那些步步逼近，幾乎要噬人的詢問立刻遠遁，隻留下模糊的餘音打轉，潰散，沉澱。
在他沉浸於思索的時候，男孩改變了動作，他不再癡癡望著手中的白紙，也沒有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填入了信口的細縫，而是緊接著從信紙裏拿出了另一頁白紙，同樣布著碎密的黑字。
不曉得是不是被“死血”改造了身體的緣故，林小奕的體力，目力，以及其它感官都強化了許多。
隻隔著兩麵直立的人的前後寬度的窗，紙上的字不說清晣，也能讓他至少在形式上留下印象。
兩頁紙的內容分明一樣，似乎是拓印下來的。
男孩當然感受不到隔壁有一顆好奇心在跳動，他自顧自做出了更令林小奕吃驚的舉動，男孩的手指開始靈活的上下翻飛，指間的信紙亦隨後疊折形變，慢慢化成了千羽鶴的形象。
他扭頭看向方才讀過的那張信紙，重新將它拿起，稚嫩的雙指表皮緊繃，顯出骨節，不一會兒再鬆開，摩挲著撫平白紙凹陷處。
男孩又呆住了，他將這頁紙擺到身旁，久久沒有動作，林小奕的餘光注意到這時有一對拎著大袋小袋的夫妻靠近，車裏的男孩也終於有了行動，他驚慌地拿起白紙，折得迅速果斷。
一轉眼又形成一隻漂亮的千羽鶴。
他把兩隻千羽鶴疊起來，中間夾著信袋用以區分，藏進右側褲袋，急匆匆開門離開。
林小奕看見他跟父母打了招呼，跑向了連接著國貿城二樓的通道，瘦小的身影仿佛一隻雨水中的黑燕，搖晃著消失在盡頭。
他重新開始閉目養神，心想一段單向的相遇結束了，兩個人的命運在瞬息的摩擦後分開了，從此連彼此的存在都將模糊不清。
不過他心頭多了幾許慰籍，幾許羨慕，這世界的大多數人總生活在朗朗乾坤中，像自己這樣誤入歧途，奔逃在黑暗裏的畢竟是少數。
這時他產生了一絲歉然，終究有無辜的人被自己牽扯進來。
林小奕自覺產生了為張磊——磊子做點什麼的責任，以補償他前途的不明，本人內心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