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人流一路向前,過道漸漸不那麼擁擠了。
昂首踮足,這處商業街的盡頭已遠望可現——一麵商城內少見的雪白長牆為一段“艱難的旅途\"畫上了休止符,此處兩岸商鋪的店麵也瘦削許多,有些更是門庭清冷。
店內櫃台後的客服多半垂著頭,還有趴著的,林小奕甚至看到有空的櫃台。
這類病怏怏的店卻讓他頗為親切,他知道不能光看表麵,畢竟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這樣的地方打工,深諳此間暗藏玄機。
店內明麵上兜售的商品幾乎都蒙著灰,抑或品相不佳,店鋪裝修又極近簡陋,灰牆白燈,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冷氣,如同一個快咽的老頭。然而細索過去,商店兩扇敞開的玻璃門上卻貼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廣告,門口偶有衣著得體的人進出——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在吊著它的命。
死而不僵。
林知道這條線的顏色,有時是灰色,有時是黑色,有時又是白色——總之看一眼是說不清的。
“再見了,奕哥,我得趕緊。”邵宇連跑帶跳地往那麵白牆的方向去,在離林相距五六米的地方記起來還要做個禮貌的孩子。
林小奕笑著向他招手,以示告別。來得路上,二人擠在一塊,猶如一片雲中的兩滴雨,是為了分離而溶合的水。
起初開口的當然是他,他也覺的奇怪,自己相遇的人多了,怎麼對這個少年產生了傾訴欲,是因為偷看了情書?然而期間他說得話令他自己吃驚不已。
“抱歉,剛才太魯莽,踩到你的腳了。現在應該不疼了吧?”
“沒……事,真的沒事……”
“哈哈,那就好。你很心急啊,是要找人嗎?”
“是……”
“……這麼漂亮的千紙鶴,肯定是要送給一個女孩。”
“嗯?!”邵宇驚詫地看著他。
林猶豫了數秒,他還未察覺到自己開始神遊天外,而有的話語卻已瓜熟蒂落,這時利落地從名為“心”的枝椏上解放,勢不可擋地滾了出去。
“不要膽怯,想說的話就要當麵告訴她,這樣你可以直視著她的雙眼,挽住她的胳膊,大聲告訴她——你不想後悔。”
“你還不知道,人和時間是相互依存的,每告別一段時間,人都會出走,寄居到新的時間裏去,而那告別的時間就會變成廢墟,深深掩埋感情的鎖。不幸的話,空留下一把找不到鎖的鑰匙;幸運的話,你會重新找到鎖,熱切地把鑰匙插入其中。”
“可是,這一切都通向一個結局——鎖,打不開…………”
“因為它變形了。”
“變形了?”邵宇似懂非懂,喃喃自語,林小奕卻驚醒了——不是傾訴,是囑咐,為什麼要囑咐?接下來他又想到了別的事,說出去的話是成舟之木,剛才那番話對少年來說頗為陰霾。
林咯咯地笑起來,擺擺手,掩飾道:“要大膽地表白哦!”
少年跑遠了,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跑遠了,最後拐進了左手邊的巷道。
林繼續神遊天外,此刻腦子裏閃過意味不明的畫麵,它們又以蒙太奇的方式相結合。他沿著少年的足跡,慢悠悠地走向前去,再過一段路要往右轉尋找通向停車樓的出口,他步子踏得很大,不留意踩到了一隻皮靴的後跟。
林小奕抬頭,道歉的話猛地絆住了——他前麵站著一個浮誇的年輕人,那人轉頭盯著他,眼神冰冷。
林下意識後退幾步,磕巴地說:“不好……意思。”突然撞見跟蹤對象嚇住了他。
那人輕蔑地哼一聲,淡定地朝白牆走去,林注意到他的右手多了一個鼓囊的包。
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的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