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會不會她也跟向陽一樣,在幼年時期曾經恥過某種傷害?
哦!拜托,最好是這樣,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的本性竟然是如此卑劣的事實。
為了挽救自己的人格,融融趕緊垂首蹙眉苦思。好半天後,她才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猛然抬頭並瞪眼盯向邵萱,那眼神是如此犀利凶狠,後者不由得被嚇了一大跳。
「幹嘛?」融融依然死瞪著她,神情怪異得讓邵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怎…怎麽了?」
「老媽,」融融慢吞吞地開口了。「請你告訴我,爸爸飛機失事的那一回,他是到日本去幹什麽?」
邵萱的神情微微一變。「你…你問這個幹什麽?」
融融的眼神忽地轉為嚴厲。「別問我幹什麽,請回答我的問題好嗎?」
要是在以往,隻要一有人提到有關融融父親的事時,邵萱總是會裝瘋賣傻的蒙混過去;但這一回,她有強烈的預感不能這麽做。
她心虛地閃開眼。「呃…公事,他是去辦公事。」
「是嗎?」融融的雙眸依然緊瞅住邵萱。「不是為了去看當時剛滿月的弟弟嗎?」
邵萱的麵色陡然大變,「你怎麽知道?」她失聲驚叫,隨即驚覺失言地捂住了嘴。
融融震了震,「居然是真的?」她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我…我一直以為那是在作夢的說!」旋即苦笑。「不,是我刻意讓自己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的。」說著,她慢慢把頗受困擾的視線移到向陽的病房門上視若無睹地盯著。
「那一年我好像是歲吧?唔…對!是歲沒錯,在爸爸出發前一天晚上,因為作了一個噩夢,所以,我拿了枕頭想到你們的房裏去睡,可是剛走到你們的房門外,我就聽到你和爸爸在吵架…」說到這裏,她突然打住了。
邵萱呆望著融融半晌後,才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我以為沒有人知道的,沒想到卻讓你…」她輕歎。「你爸爸說那隻是逢場作戲,沒有想到對方卻有了孩…」
「你要和爸爸離婚,但是爸爸不肯。」融融接著說。
「你爸爸說他不愛對方,但對方說。除非你爸爸和她結婚,否則,她不會讓你爸爸認回孩。」邵萱平靜地說。「你爸爸一直想要個兒,但是他又不願意和我離婚,所以,那次他是要到日本和對方談判的。」
融融沉默片刻。「後來呢?那個女人有出現過嗎?」
邵萱淡淡地瞟她一眼。「後來你爸爸舉行葬禮時,對方來找過我,她叫田惠,是個沒什麽名氣的小演員,那個孩叫田將吾。她還是不肯把孩給丁家,隻是拿了一大筆錢後就回日本去了。」
「可是…可是我記憶裏最深刻的卻是…」融融苦惱地蹙緊了雙眉極力回憶著。「是你哭著說爸爸變心了,說爸爸背叛了你,也背叛了我們,你不能原諒他,所以一定要和爸爸離婚,還叫爸爸趕緊滾到日本去找那個女人,去找他朝思暮想的兒,而且不用回來了…」
是的,就是這個了!
因為當時以她那貧乏的、既無知又幼稚的腦袋回路解讀後的整體結論是——爸爸背叛了家人,不但打算拋棄她們到日本去找別的女人還有小孩,而且永遠都不再回來了!
所以,她受到傷害了!
對當時不過歲的她來講,這種欺騙背叛實在是太令人難以接受了,所以,她寧願把傷害深埋在心底,並把那一幕過程當成是作了另一場噩夢。之後爸爸去世,她也刻意的把這一段醜陋的回憶拋棄在凍結的記憶庫,以為這樣就不會讓那件事實傷害到其他人了。
可沒想到,那個被她隱埋起來的傷害,卻因此有機會悄悄的在她心發酵腐爛,不但造成她扭曲的潛意識夢魘,而且在不知不覺影響了她往後的生命。
如果不是趙儀強和向陽主動用那麽強勢的態度來追求她的話,或許她這一輩都不會主動向男人告白,而隻會暗戀別人吧?
所以,當趙儀強變心時,她也很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所以,當她陷入向陽的情網而無法自拔時,那個扭曲的人格便自動的為自己設下堅固的保護網。
所以,無論她多麽努力地要打開心結,卻始終徒勞無功。
原來她的情況和向陽相同——短期無解!
不同的是,向陽拒絕承認自己有那種不良潛在人格,她卻是自己從自己的傷口裏硬生生的挖掘出來的。也許是因為她所受到的傷害渺小得根本無法和他相比吧?
不過…這下兩人都是傷患了,又該怎麽辦才好呢?
互舔傷口嗎?
××
敲下石膏,掛上吊帶,向陽成了二級傷兵,整天轉著輪椅到處鬧。融融頗能諒解他以此來化解心焦慮的行為,因為歐陽大夫一直不準他進行複健,所以他隻能叫融融有空就幫他活動雙腳,要不就自己拚命地替自己按摩,剩下的時間就隻好讓自己瘋狂得忘了雙腳的煩惱。
不過,大概也不用再等多久了,隻要他左手一痊愈,複健就可以開始進行了,問題是…
複健有用嗎?
在向陽所住這一層樓的四周,環繞著一圈延伸出去約公尺左右寬的半露天陽台,有小小的花圃,舒適的躺椅,專供病人出來曬曬太陽、伸展一下筋骨之用。此刻,融融正推著向陽往陽台去,因為向陽在各病房間鬧得太凶了。
找著一個沒有人的角落,融融停下來固定住輪椅,然後坐下來,雙手撐在膝蓋上支著下巴,雙眼滴溜溜地瞅著向陽。
「幹嘛?」向陽狐疑地問。
「我啊!有一件秘密一直想告訴你。」
向陽雙眉一揚。「秘密?」
「是啊!是有關我爸爸的事…」於是,融融慢條斯理地把爸爸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向陽。
向陽雖然有點驚訝,但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因為這種事和他家來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笑死人的小事一件。
他隻是在融融說完後,若有所悟地盯著融融,並問:「所以你一直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你,」融融坦承。「而是不信任所有的男人吧!我想。」跟著,她又把自己潛在的卑劣人格老老實實地坦露在他麵前。
「…所以,你瞧,我下意識裏一直很自私的隻想到要保護我自己,當然,我不敢說這都是我老爸害我的,但我希望你能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辦法去除心的這根刺,之後,相信我一定會有所改變的。」
能夠知道自己之所以不被信任並不是因為他不夠好,而是基於她個人的因素,向陽似乎感到很高興,特別是融融願意主動告訴他這件事,很明顯地表示出她想信任他的態度。
他體諒的握住她的手。「等我好了之後,我們到日本去玩玩吧!」
融融微微一愣。「日本?」
「是啊!日本。」
融融沉默片刻。「你是說直接去找那個女人嗎?」
向陽頷首。「你不想嗎?」
融融再次沉默了好一會兒。
「大概是想吧!但我又怕到時候反而會知道更多我不想知道的事。」
「那又如何?」向陽不以為然地說。「不管你想不想知道,它依然是擺在那兒的事實啊!而且,不管再怎麽令人不愉快的事實,乾脆一點搞清楚它們,總比你自己在這兒胡亂猜測、懷疑來得好吧?」
「唔…」融融沉吟半晌。「說得也是。」
向陽得意地笑了。「對吧?對吧?」
融融一瞧見他得意的樣,不覺哼了哼。「是沒錯,但是請問少爺,你的腳這樣該怎麽出國去玩?坐輪椅嗎?」
「沒問題、沒問題,」向陽拍著剛拆線的大腿豪氣萬千地允諾。「我一定可以走的,隻要那個混蛋歐陽早點讓我開始複健就行了。告訴你,隻要肯拚命去做,這世界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所以,就算這雙腿真的不能走了,我也會讓它走給你看的!」
是喔!大話誰都嘛會說,到時候要是他發現,就算換一雙腿他也不能走的時候,他又該怎麽辦?
不過,結局卻相當出人意料之外,向陽之所以能恢複行走能力,既不是因為他的心結終於解套了,也不是他拚老命複健的成果,事實上,他根本就還沒開始複健呢!
那是在歐陽大夫準備通知他可以開始複健的前兩天,隻要兒一出現,就顯得特別孩氣的向陽,竟然帶著來探望他的小威威在病房間開始玩起捉迷藏來了,最後連官兵捉強盜都出籠了。
正在尖叫吵鬧間,歐陽大夫一腳跨出辦公室,恰好截住向陽的二十一世紀超級戰車。
「向陽,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你再不安靜下來,我就叫護士幫你打上一針,我想…唔…讓你睡上三天三夜應該夠了吧?」
心頭一驚,向陽忙對著那張麵無表情的閻王臉猛打哈哈。
「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忘形了,對不起,我馬上安靜下來,馬上安靜下來!」
他是安靜下來了,問題是,才三歲的小威威哪可能說停止就停止,他依然在向陽身邊叫著鬧著,衝過去再衝回來。
「小威威,不要玩了!」
「不要,小威威還要玩!」小威威叫著又衝出去了。
「好,小,待會兒媽咪買布丁回來不給你吃了!」
小威威一聽,衝鋒飛車隊馬上緊急煞車,隨即叫著轉身滾回來。
「好嘛、好嘛,小威威不玩了,小威威要吃布了。」
就在這時候,另一個同樣頑皮的七、八歲小男孩也推著一輛空輪椅從向陽左前方病房裏衝出來,而小威威則從右邊直直地往前衝過去,準備搶先一步到向陽的病房裏等布丁;看兩人的衝勢,如果沒有一方先停下來的話,肯定雙方會撞成一團,而且很有可能兩個小鬼都會受到嚴重的傷害。
「停!」
向陽驚恐地狂吼著,但同時,他心裏也明白兩個小鬼絕對來不及停下來的,於是,不假思索地,他閃電般地衝向前去及時一把撈住小威威,還差點一頭撞到對麵牆上去了。
「你這個小笨蛋!」還沒站穩,向陽就抱緊了小威威餘悸猶存地顫抖著,連怒吼的聲音也在發抖。「叫你不要玩了為什麽不聽話?爸爸都快被你嚇死了你知道嗎?」
護士們慌忙地跑過來阻止了另一個小頑童,歐陽大夫也趕緊跑來察看他們父倆是否受傷了,但是,向陽隻是摟緊了小威威不肯放,看得出來他的恐懼神經還沒有放鬆下來。
歐陽大夫正想叫向陽把孩交給他,免得向陽忘形地憋死孩,然而才一眨眼,他又換了個怪異的神情瞧著向陽的雙腿。同樣的,剛從電梯裏出來,不曉得發生什麽事的融融也提著兩個塑膠袋愕然的望定了向陽的雙腳。
「以後不準再亂跑了知道嗎?」向陽嚴肅地命令道,並往自己的病房快步走去,心同時在考慮著要不要給這個小鬼的小屁屁來幾下響亮的?
小威威雖然不太明白自己到底闖了什麽禍,但至少他聽得出來爸爸很生氣,所以,他乖乖地抱緊了爸爸的脖,並乖巧地應了一聲,「知道了,爸爸,不過…」他往下看著。「爸爸,你不需要坐會跑的椅了嗎?」
一聽,向陽便猛然站定,而後慢慢地往自己的腳看去,半天後,他才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正想說什麽的歐陽大夫。
「什麽都不準說!」話落,他便傲然地走進自己的病房裏去了。
融融和歐陽大夫麵麵相覷片刻,而後同時失笑。歐陽大夫向融融點點頭,融融則低喃一句「謝謝!」之後,就興奮地跟著向陽後麵進去了。接著,歐陽大夫就轉身喚來護士,並遙指著向陽原來坐的那張輪椅。
「那個以後都用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