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的向陽?」融融喃喃道。
「是的,就像現在的向先生。」
又沉默了一會兒,融融才慢吞吞地說:「我想,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哦?怎麽做?」
「我必須設法填滿他內心裏的破洞。」不過,說起來簡單,她對究竟該怎麽做卻一點概念也沒有。
到底她該拿什麽去填補他內心的空洞呢?
××
融融在病房外又思索半晌後才打開門,恰好護士也要離開,和護士相互點點頭後,她便和護士錯身進入病房內。
向陽一見到她便問:「你到哪裏去了?」融融沒有回答他,僅是深深地凝視著他,向陽不覺疑惑地看回她。「怎麽了?」
融融依然不出聲,想到從他口敘述出來那些他幼時所遭受的輕蔑嘲諷,以及他如何故作不在乎地用逞強的笑容武裝自己,又如何堅忍的吞下苦澀的渴望,在滿心的寂寥孤獨地成長,隻因為他不想在父母的壓迫下磨滅自己的本性去做一個無情無義、肮髒齷齪的向家人。一想到這些,她的內心就不由得又酸又苦得想掉淚。
「融融?」
溫柔的,「我可以躺在你身邊嗎?」融融問。
向陽詫異的微張嘴,繼而輕輕蹙眉。「可以啊!不過…你到底是怎麽了?」
融融又不說話了,她輕悄地爬上床鑽進被單裏,小心翼翼地偎在向陽肩窩裏讓向陽抱住她。
就這樣平靜安詳地過了幾分鍾後——
「我愛你。」融融突然說。
向陽微微一愕。「呃?呃…我也愛你,不過…你幹嘛突然這麽說呀?」
融融緩緩地仰起臉。「你相信我嗎?」
向陽呆了呆。「什麽?相信你什麽?」
「我愛你。」
向陽狐疑地俯眼打量她。「相信,但是你…」
她隻要聽前麵那兩個字就夠了。「那你相不相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猶豫了一下,「呃…相信。」向陽說。
融融輕歎。「你猶豫了,因為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向陽終於忍不住拉下臉來了,「喂、喂!你到底是怎麽搞的嘛!這麽古古怪怪的,我已經告訴你…」他忽地煞住,而後雙眼倏眯。「不會是我的腳真的不能走了吧?」
融融又歎息。「不,你可以走,隻是…」
向陽雙眉一挑。「我知道了,他們又告訴你是我自己不想走的嗎?狗屎,你寧願相信他們的鬼話而不相信我?」
「不,我兩邊都相信。」
「什麽鬼?」向陽低咒。「你怎能兩邊都信?」
「因為你們兩邊都沒說謊呀!」
向陽頓時氣結,有好一會兒他都不再開口,隻是呼吸粗重地兀自生著悶氣,而後突然地,他用力抱緊了融融。
「好,他們要用這種說法來推卸責任沒關係,我會用自己的力量來走給你看的,你瞧著好了,我很快就能走了!」無論是神情或語氣,向陽都非常堅決,好像隻要他這麽說了,結果就會是那樣。
然而,在他潛意識的詛咒尚未解除前,無論他如何努力,甚至拚命到身上有些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都因為太勉強地使力竟然又裂開了,他那兩條腿卻依然毫無動靜,唯一的收獲隻是歐陽大夫的嚴厲警告。
「就算你能走,也不是這個時候啊!」
向陽冷冷地斜睨他。「你不是說是我自己不想動的嗎?所以,我要動給你們看看啊!」
歐陽大夫無奈地搖搖頭。「你…好,你繼續動吧!隻要你再隨便亂來一次,我就把你綁起來!」
當然向陽才不甩他那一套,然而,他還是不敢繼續勉強自己了,原因不在歐陽大夫,也不是他想放棄了,而是融融,那個以往在他不聽話時隻會臭罵他的融融竟然哭了。他從來沒有看融融哭過,所以,融融一哭就把他給嚇壞了。
「不要哭,融融,你…拜托你不要哭了嘛!」他手忙腳亂的想要止住她的無聲飲泣,卻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我…我不再亂動就是了嘛!等傷口好了我再做複健,這樣可以了吧?」
其實,融融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麽會哭,她本來是打算配合歐陽大夫臭罵向陽一頓的說,但是,一想到他不曉得忍受了多麽巨大的痛楚,壓抑著可能永遠無法走路的恐懼,頑固的強迫自己做那種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好像幼年時一樣,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獨自吞下所有的痛苦,一回又一回的告訴自己沒關係,她的心就彷佛撕裂般痛楚,痛得她禁不住泛出滿眶淚水來。
**的創傷終有一天會痊愈,但心靈上的創傷卻總是埋伏在心靈深處悄悄的、不斷地啃噬著未來每一日的生命。
最可悲的是,就連嘴裏說著愛他的她,也是帶給他痛苦的人其之一。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把你逼成這樣的,是我害你把自己弄得如此傷痕累累的,是我到現在依然在傷害你,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融融,你…你怎麽越哭越厲害了?不是說了我不會亂來了嗎?你…拜托啦!別哭了好不好?好嘛!你說嘛!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你說嘛!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融融慢慢地抬起斑斑淚痕的臉。「什麽都聽我的?」
「是∏!」向陽忙點頭。「什麽都聽你的!」
「好,那我要你相信我,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向陽眉宇倏地皺起。「就這樣?」
「是的,就這樣。」
向陽聳聳肩。「好,我相信你。」
融融凝望著他片刻,而後淚水繼續往下淌。「不,你根本不是真心相信我的!」
「哪是!」向陽馬上否認。「我是真的相信你的啦!」
融融搖頭,傾盆大雨依然下個不停,向陽不覺又開始慌張起來了。
「真的啦、真的啦!我是真的相信你的啦!拜托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融融不理會他,繼續發揮鹽水製造機的最佳功能;向陽無助地朝歐陽大夫看去,後者兩手一攤,表示他也愛莫能助,隨即轉身離去了。
這種場麵實在不適宜他來做夾心蘿卜乾。
「融融,算…算我求你好不好…融融…哦!老天,饒了我吧!」
當他知道自己的腳不能動時,都沒有像此刻這般無助呢!
××
其實,融融自己一直都知道,一切的症結都在她身上,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想要鑽出這個牛角尖又是另一回事了。
即使打從認清自己就是傷害向陽最深的罪魁禍首開始,她就急於想打開自己的心結,然而,她什麽事都能看得很開,可就是這件事無法那麽輕鬆的就能丟開一邊不管。
偏偏這種事又不是演演戲,掰幾個「善意的謊言」就蒙混得過去的;就像向陽在跟她打馬虎眼時,還不是馬上就被她折穿了。可是,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此時此刻,向陽依然在受苦,一想到這點,她就愧疚得想哭,而且更急於從自己一頭鑽進去的死胡同裏逃出來。
然而,如果真是這麽容易的話,她用得著拖到現在才來傷腦筋嗎?
「你還真是宇宙霹靂無敵的頑固死腦筋啊!」連邵萱都有點不耐煩了。「我不是說過沒叫你忘掉那種事實嗎?我隻是要求你凡事分清楚一點嘛!」她歎著氣說。
「好吧!我說個最簡單的例好了,譬如說,你還是大三或大四學生,然後有個一、二年級的小鬼當上了學生會長,那麽,在開學生會議時,在你眼的他是學生會長或學弟呢?」
「當然是學生會長羅!」融融理所當然地說。
「為什麽?他不是你的學弟嗎?」
「可是當時在開會啊!」
「就算在開會他還是你學弟吧?」
「拜托!學弟是學弟,學生會長是學生會長,場合不同就要看不同的身分嘛!譬如你在公司裏是我上司,可是在家裏就是我老媽,這種事很自然就可以分開來的嘛!」
「很好,那你為什麽就是分不清阿陽的身分呢?」
融融頓時啞口無言。
「以前不提,是因為當時的阿陽還是個半生不熟的小鬼頭;可現在不一樣了,他長大了,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你是不是應該正視一下他男人的身分了呢?不要忘了,無論他小你幾歲,他始終是那個和你有個孩的丈夫喲!」
融融沉默片刻。「我…我知道他是我的老公啊!」她呐呐地道。
「是喔!你知道,也賦予他家人的身分,但你就是忘了給他老公應該有的地位!」邵萱歎道。
融融又沉默了。
「其實,很多事如果你有顧慮到他是丈夫的身分的話,他就不會老是說不安了。想想,如果換了杜翰是你丈夫,在某些事的應對處理上,你是不是會有不同的方式呢?為什麽?」
融融依然垂首無語。
「如果你身邊一直沒有出現其他男人的話,或許你們往後也能像過去三年一樣隨隨便便嘻嘻哈哈的混過去也說不定,可是現在阿陽長大了,你身邊又出現那種你不可能當作看不見的男人,問題自然就浮出台麵羅!」
融融欲言又止地瞥她一眼,可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
「所以說,如今阿陽都搞成這樣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自私地隻想到自己,稍微分點心去顧慮一下阿陽的心情呢?」
「喂、喂!人家哪有你說的這麽自私嘛!」這個融融就不能不抗議了。「我也有在顧慮阿陽的心情啊!否則…」
「我聽你在說!」邵萱不屑地輕叱。「你現在給我仔細去想一下,你那個心情是不是都是以你自己的立場在為自己煩惱而已?」
「我…」
邵萱臉一沉。「想!」
融融不由得嘴一噘。「想就想嘛,有什麽了不起!」有沒有搞錯啊?居然叫人家在醫院走廊上想這種事?
不過,生氣歸生氣,融融還是很認真的開始思考起來,因為,她知道邵萱會叫她想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想著想著,她的神情卻越來越鬱卒了。
仔細一深思,她好像真的跟老媽說的一樣,老是用自己的想法觀點來衡量向陽,也總是以自己的立場來考慮兩人之間的問題,以為自己已經充分替向陽著想了,其實最終的結論還是為了她自己。
因為害怕受傷害,所以不信任向陽;因為不信任他,所以預先為自己留下後路;為了預留後路,所以隻好…傷害他!
就連當初懷孕時,表麵上的理由是為了向陽著想,但何嚐不是為了要乘機斬斷傷害的根源!
向陽的愛是不顧一切的,他不在乎會傷害到自己或任何人,隻是一心一意的愛她——因為他渴望被愛;而她的愛卻是一開始就升起了一麵保護網,隻要自己不受傷害,她下意識回避去考慮那一麵網是否會傷害到向陽——因為她從不缺乏愛。
她老是責怪向陽太幼稚,其實是不願意看到他長大,所以,拒絕承認他也會有成熟的一天,因為她不希望失去主控優勢——一旦失去主控優勢,她受傷害的機率就會增加了。
哇嚷!她怎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卑鄙自私?難道這就是她的潛意識人格?
可為什麽會這樣呢?她不都一直是生活在愛之的幸福小孩嗎?怎麽會有如此卑劣的個性?難不成…
是天生的?
不會吧?那她不就是那種令人厭惡的奸詐小人了?哦!老天,真是太可怕、太惡劣了!她怎麽…請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