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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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禮拜天,不小心患上了感冒,因為嘴巴上的煙卷沒閑著,所以咳嗽得特別厲害。見我病懨懨的樣子,老婆破天荒地在家沒出門,犧牲了應酬時間給我煲涼茶喝。我擔心傳染上本來就患有氣管炎的父親,就讓父親出去溜達。父親說好久沒見老知青了,上他那裏轉悠轉悠。我這才說他家電話一直沒打通,他兒子的電話都打到我手機上了,問他老子咋不接電話。父親自言自語道:"別是生病了?我得趕緊過去看看,午飯我就不回來吃了。"

我無聊地躺在客廳沙發上翻看報紙,真他娘的操蛋,頭版頭條上居然見到"水蜜桃"頂著把傘護在壹號的身後,走在鄉間泥濘路上,標題是:市領導走進田間調研。

我笑罵道:"你們搞新聞的隻會編詞兒,搞哪門子調研嘛,秋收早結束了,下田也沒蟲子捉啦。"

老婆將涼茶端過來,瞟了一眼報紙數落道:"你懂啥,這叫體察民情,關心三農。我跟你說呀,你那天在書記麵前的表現很差勁,你不抽煙能憋死啊,扯出了-駱駝-不是?"

這話其實她憋了好幾天,一直沒工夫跟我教導,公務太繁忙了。

"你咋知道我們談的是頭-駱駝-呢?當時水班長可不在場,難道書記的辦公室配有竊聽裝置?"

老婆顯然不想拽出"隔牆有耳",用手點著我腦門說:"你呀,越抽越糊塗了,怎麼給書記推薦了小強呢?傻大兵愣頭青一個,是把握方向盤的料子嗎?"

聽她這麼貶低當兵的人,我當即就火了,罵道:"老子也是傻大兵,你咋就中彈了啊?都說槍子不長眼,老子看你是眼瞎了,多好的陸戰隊員,給你老板站崗放哨那是屈才了,這叫大材小用,知道不?別一跨進市委就門縫裏紮眼珠子了!"

"臭流氓!"老婆的脾氣越發見長了,手一劃弄將茶幾上的涼茶打翻了,回罵道:"咳死你這臭嘴巴!"

女部長一邊罵著一邊打著手機,像是在跟我宣戰:"水班長,老板那兒有人嗎,我要彙報工作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我是有氣無處出,兒子正在房間裏玩遊戲,音響很嘈雜,我走過去帶上了兒子的房門,罵了聲:"媽的,下個月老子又要給你換眼鏡片了!"

快到12點時,我才進了廚房,下起了凍餃,然後洗了幾根大蒜。回到客廳,敲了敲兒子的房門,叫他網上休戰,準備吃午飯。

兒子的房門終於打開了,擦拭著厚厚的鏡片,進了洗手間刷牙洗臉。望著兒子蓬發垢麵的樣子,我實在找不出自己這個苦大出身的60年代生人跟90年代後的兒子之間的共同點,僅有的共性是帶把子的,遺傳因素,後天培養倒也能挖掘一點:生吃大蔥。

我這口味也是老頭子帶出來的,據老頭子自己講,他是在南疆黑夜偵察養成的毛病,當時晚上有任務經常貓通宵,有人嚼辣椒,也有人吃大蔥蒜。他說等你上過戰場了,才知道邱少雲同誌咀嚼辣椒忍受汽油彈燒身不隻是課本上的故事。所以,在飯桌上吃麵食時,隻要他在場,都得準備大蔥,跟"酒鬼"、"駱駝"一樣,屬於招牌食譜。我自然就被感染了,也染上了滿口蔥氣,吃麵食總要吭哧幾根蔥。

因為這個口味,當年在追求老婆時真是費老勁了。旁的不說,一開口人家就捂著鼻子,退避三尺跟我保持距離,我一緊張就結巴:晚上有……有空嗎?名記嗡聲回答:有空啊,跟同事看演出去。後來我發現自己是臨陣怯場,名記本身不就帶著滿身天然之狐氣嗎?所以,後來便不再結巴了,說話前我總要深吸幾口氣,借用名記的體味來給自己壯膽,直到把她攬進懷裏。

老婆也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生吃蔥蒜在她眼裏簡直比吞鴉片還要可怕,可當兒子被老子同化,口味一致時,她啞然了,告誡兒子說,將來找女朋友約會前千萬記住帶上口香糖,否則可能會遺傳你父親口吃的基因,遇到女孩子舌頭就打卷兒。

兒子就問了:"危言聳聽,我爸不是一口蒜皮味把你娶了嗎?"

老婆隻好說:"你媽呀,後來患了鼻炎,便宜你爸了。"

"我操,老子是用蔥蒜防身的,不知道你自己那股味兒?以毒攻毒!"我的反問讓老婆在兒子麵前很窘迫,晚上自然拒絕同房啦。

我很少說教兒子的,覺得代溝實在太深,無法正常交流。

父子倆吃著餃子,在沉默中度過了午餐。兒子也出門找同學去踢球了,家裏隻剩下了我,中藥涼茶被老婆打翻了沒喝上,我隻好繼續吃西藥。說來也奇怪,自從正式上紀委報到後,約我修長城的雀友明顯在冷落我這個老瓦匠,過去這工夫電話不斷的,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渾身不自在。

家裏電話響了,懶洋洋"喂"了聲,是父親打來的,他也不習慣用手機,出外很少給家裏打電話的。

"在哪呀?老知青沒灌醉你吧?"我問。

"灌個球,他被醫生灌腸了,食物中毒。"父親是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讓我趕緊過去。

一聽老知青住院了,我吃驚不小,難怪一直打不通電話,心裏也有些自責,他兒子在省城沒少拜托我平常多照應他,現在可好,進了醫院我還不知情,真是失職呀。

今天車被吳同學用了,估計又是單獨跟政委同誌約會去了,從A縣開會回來後,吳同學在假日裏基本是自己開車了。我出門沒車反而有些不適應了,胖妞卻說:"吳書記在工作時間之外自己開車是正常現象,你老餘也會習慣的。"

打車到的人民醫院,這醫院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一來老頭子夫人曾經是這裏的院長,二來這醫院也是市級領導專門對口單位。平常對腐敗現象格格不入的父親今天算是破例了,因為老知青所住的病房病號太多,人多手雜,老知青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根本無法靜息,讓我過去給老知青找間單獨病房。

"半邊嘴"臉色很蒼白,嘴唇卻紅紅的,好似嘴角那塊肉剛被割下;眼睛緊閉,幹瘦的胳臂上紮著針頭,正吊著藥水。病房嘈雜,六個病床擠兌在小房間裏,家屬隻有站的地盤了,還不時被換藥的護士吆喝著退到牆角邊去。父親坐在了床邊,手裏拿著盒飯,四處瞅著,不知該放落何處。見我進來,他衝我揮揮手,把我拉到門外,歎了口氣說:"唉,老知青差點就交代了,要不是鄰居發現及時早歸天了。這不,在醫院躺了好幾天哪,還不讓人告訴他兒子。"

"怎麼回事兒?"我問。

"聽護士說是誤吃了-三步倒。"

"老鼠藥?咋把自己給喂倒了呢?"我回望了一下病房,此時的"半邊嘴"已睜開眼,朝我擠出一臉苦笑。

我也不問父親了,直接進門到了病床前問:"老爺子你不會想不開吧?拿老鼠藥較啥勁呀?"

"半邊嘴"搖頭不語。父親跟了進來,讓我快找人挪病房,這裏太鬧騰了。

"別啦,我可住不起單房。""半邊嘴"終於吐出一句話。

我叫父親先回家,然後又讓"半邊嘴"安心躺著,我這就給他辦轉房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