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還是讚成睦鄰,況且,對方已經上了年紀。

已過了中年,打扮得極之時髦,身段修練極佳,刻意提高聲線,姿勢特別婀娜,努力與時間大神抗衡。

“請過來我園子喝杯茶。”

燕如點點頭。

“我姓朱。”

“朱太太你好。”

“你叫我朱小姐好了。”

燕如唯唯諾諾。

她忽然問:“陳先生不大回來吧。”

燕如覺得須維持個人隱私,並不直接回答:“生意忙。”

“他們都那麼說。”

燕如一怔。

朱小姐忽然無奈的笑了,“再過幾年,待你姿色褪了,他會更忙。”

燕如不出聲。

她與她不一樣,燕如同她隔了兩代,燕如對感情的期望不一樣。

不過,燕如維持緘默,不說什麼。

朱小姐把弄精致的銀製茶具,“看到那條路沒有?”

“這就是寧靜路。”

“是,每個月的一號,當太陽落山之際,寧靜路會染成金黃色,蔚為奇觀,美麗得叫人不敢逼視,你知道嗎?”

燕如又一怔,“不,我不知道。”

“每月一號,”朱小姐喃喃地說:“太陽光線角度造成奇觀。”

燕如聳然動容,“你天天黃昏都坐在花園裏?”

朱小姐苦澀地答:“是。”

燕如試探地問:“沒有別的事好做?”

她籲了一口氣,“過些日子你就知道。”

燕如並不害怕,她笑,個人處理感情方式也不同。

她欠欠身:“我還有點事。”

她告辭。

人生在世,總有得失,必有失望的時候,過分沉湎人不如意之處,漸漸心胸狹隘。

燕如不經意地回到自己的園子去。

就在這時,太陽下山了,金光一閃,自雲層折射到寧靜路,真是奇跡,刹那間,似有仙子灑下大量金粉,把整條路染成金黃色。

燕如瞠目結舌,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美麗的景色,她深深震蕩。

她呆立園子裏,看到寧靜路的盡頭去。

金光迷了她的眼,她看不清有人走近,可是那金芒隻維持了三分鍾光景,刹那間消失無蹤,一切恢複正常。

看樣子,隻有等下個月的一號了。

“燕如,呆呆地看什麼?”

她轉過頭來,發覺陳子鬆站在她麵前。

“在等我?”

燕如聽說過,開頭的時候,他們都希望她們癡癡地專等他們,到後來,覺得是一種壓力,便會厭惡地說:“不要等我。”

燕如微微笑,“你提前回來了。”

“是,牽掛你。”

“那多好。”

“可是,隻能逗留一天,後天又要走。”

“什麼事那麼忙,可以告訴我嗎?”

“父親八十大壽已經慶祝過,可是女兒下星期要出嫁。”

“啊,恭喜恭喜,小公主嫁人了。”

“可不是,那小子真幸運,他送的訂婚指環上鑽石小如芝麻,可是嶽母一味讚是她見過最美的鑽戒,還感動得流淚。”

“雙方都幸運。”

“我得回去主持婚禮。”

“我明白。”

“然後,一家人乘船去加勒比海度假,已經訂了水晶和諧號。”

他們陳家的事,她全知道。

他才不擔心她會難過,沒有這一份膽色,如何做陳子鬆的情人。

過了兩天,他走了。

燕如坐在園子裏看小說。

她已很久沒有開工。

做室內裝修也不容易,工夫瑣碎,客人挑剔,品位又棋劣,時時半夜撥電話來:“對了,劉小姐,我忽然想起來,地板還是用鬆木的好”;又時時欠帳不付。

樂得清閑一陣子。

過一年再說吧,如果地位已被新秀占去,那麼,就索性退休好了。

朱小姐探頭過來,“好嗎?”

不知怎地,燕如總是不好意思不理她。

她和顏悅色點頭。

奇怪,朱小姐每天都妝扮得去做客人似的,燕如佩服她的體育精神。

朱小姐一本正經問:“聽到什麼沒有?”

“你指新聞?”

“不,”朱小姐說:“我們的芳鄰。”

“哪一家?”燕如莫名其妙。

朱小姐往左邊奴奴嘴。

“啊,那是誰?”

“你有無聽過陳欣欣這名字?”

“是一位電影明星吧。”

“不錯。”

“好像已經息影了。”

“就是她。”

“昨夜與男朋友大打出手,你沒聽見?”

燕如搖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已有七年關係了,一年又一年,一年複一年,歲月如流。”她喃喃道。

燕如不出聲。

“他始終不肯與她結婚,最近聽說另外有了更年輕的女友。”

燕如沒有表示。

“他終於可以離婚,可是另娶別人。”

燕如咳漱一聲,“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朱小姐忽然抬起頭來,“你呢?”

燕如明知故問:“我怎麼樣?”不是不覺得可笑的。

“你也打算一直等下去?”

燕如反問:“你覺得我在等?”

“不是嗎?”

“你猜錯了,我正享受生活,我並非在等任何事發生。”

朱小姐一怔,她這個過來人不大相信劉燕如的瀟灑。

“日後,你會生怨。”

“如果有一日不喜歡這間房子,我會搬走。”

不必像朱女士那樣,做一個怨女。

“你不覺得吃虧?”

“任何人際關係都需要付出。”

朱女士覺得說不過燕如,便賭氣道:“走著瞧,這條流金路會叫你等上一世。”

她的背脊忽然佝僂,腳步踉蹌,看上去也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燕如真好定力,她坐著把小說讀完。

第二天,有人來按鈴。

燕如正與陳子鬆講電話,隻得長話短說,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三十餘歲,麵熟,猛然想起,可不就是陳欣欣?

她手中捧著一盒盆栽,燕如認得,那叫流浪的猶太人。

她有略微沙啞的聲音:“我來探訪芳鄰。”

“太客氣了,請進。”

又忙問她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