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木術·極之卷》——人死不能複生,花落卻化春泥。萬物之本皆為同理,既然草木有再生之理,人體也必有此道。此說不容置疑,吾等侍花者所餘之命,唯尋道而已。
一個活死人當麵,會是怎樣的心情?
李進的想法很簡單,拔刀子。在一個人已經要拔刀的時候,他也就顧不得什麼上下準備,也顧不得考慮燕君朧的立場了,李進此刻顧得上的隻剩下一件事。就是想辦法讓唐朱玲先跑。
大概是兄妹之間心靈相通吧,唐朱玲果然跑了,不過不是往後跑,而是衝了上去。
“真的藥人!我以前隻在書上見過!”捏住鼻子以後,唐朱玲的聲線細得像花旦:“是花仙廟哪位師父做的嗎?和書上說的一樣,真的好臭啊……”
李進麵無表情地鬆開刀柄:“藥人?”
“不愧是在花仙廟學滿十年才退紗的高徒,不但見多識廣,而且膽色過人,本官果然沒有看錯眼。”不論是李進幾欲拔刀的應激,還是唐朱玲對活死人展現出的好奇,都沒能讓按察使的笑容產生一絲改變:“你們都聰明人,‘爹’本官給你們送來了,這話該怎麼編,無需本官再多言了吧?哈哈哈,好生為朝廷效力,夜盜落網之時,本官親自向州牧大人請命,定不會虧待你們幾位功臣。”
他說罷回身,喉間低笑不絕,當笑聲將歇時,帳篷裏重新隻剩下了李進與唐朱玲二人……如果不算那個死人的話。至於燕君朧,他早已背著那口空的棺材,跟著走了出去。
在李進眼中,唐朱玲忽變得成了一個摸到新玩具的孩子,圍著藥人左看右看轉個不停,若不是怕淤香味沾上身,怕是已經摸上去了。他不由一陣失望:“玲兒,你知道這東西是怎麼做的?”
“嗯。”唐朱玲背對著他應道:“據《花仙木術·極之卷》所記,製作一個藥人,除了調出秘製的‘百鮮花藥’之外,還需一具身死不過三日的屍首。百鮮花藥有複死肌、接腐骨、續殘魂的奇效,屍首受百鮮藥力所激,便能維持生前最後之狀,輔以金針刺穴大法,足以讓身死之人續命一段時日。”
“你既然知道此是褻瀆生靈之舉,為何……”李進眼中的失望之色更重了:“剛才這活死人一出來時,你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可你現在怎麼……”
“大哥你是想問,為什麼我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看到李進臉色明顯的厭惡神色,唐朱玲這才琢磨出一些滋味來:“我對藥人興趣,是因為百鮮花藥的確是一種極為精妙的方子。可不代表我支持將死者製成藥人啊。”
“等天黑些,天黑後你我將這活死人入土為安便是。按察使那邊,由我去說。”
“為什麼?”唐朱玲一臉不解:“雖然泡製藥人的確不太好,可這具藥人又不是我們做的。”
李進嚴肅起來:“玲兒!這等不死不活之物,除了將它埋葬之外,就算多看一眼,也是有違天理之舉!”
“可是我覺得,捕快的天理不就是盡快破案嗎?”盡管不敢硬頂李進愈見放大的嗓門,不過唐朱玲仍是不住嘀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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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按察使一同離開營帳後,燕君朧便立刻消失了身形。
即使背著那口黑木棺材,他的身法依舊迅捷如影,即使是到處擠滿了兵丁的營帳,依然沒有一柱視線可以定在他的身上。燕君朧遊刃有餘地穿梭在每一個死角之間,設在外圍的柵欄根本起不到攔截行動之用,反而成為了他的踏腳石。最終,他趁著幾個兵卒低頭賭錢之際,竟踩在帳篷那層軟頂上騰空而起,帶著那口棺材無聲地縱入了一片桑勒灌木之中,成功離開了營區的邊界。
月牙湖畔雖多生毛竹,但大小石塊也不缺。燕君朧將那口空棺材裝滿石塊沉入湖底後,便在湖邊整冠撣衫,修整一番後重新緩步走回了營地。在許多兵卒或捕快的注目下,他與平常那樣惜字如金,徑直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他一入帳,便看見按察使正坐在營帳之中。
看了一眼他臉上慈善的笑容,燕君朧緩緩屈身半跪於前:“屬下參見大人,事情已經辦妥了。”
“你是不是在想。”麵對這片隔絕了所有情緒的黑紗,按察使卻自顧猜到:“那個在暗室中對你傳達指令的人,或許就是我。”
沒有回應,當自己的思想被對手一針見血揭破時,沉默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反擊。
“很好,你非常好。”按察使的笑意更濃了:“至少你沒有嚐試無用的掙紮,編一些自以為很完美的謊話來掩飾。”
“屬下不敢。”
“你知道本官為什麼還留在你這兒不走嗎?”
“屬下不知。”
“燕君朧,你已經比一般人聰明很多了,可是這點還不夠。在組織裏,不聰明的人隻有去死,就像那個姓於的一樣,他活著的時候沒什麼作用,隻能做成藥人,讓其死得其所。”按察使自顧自站起身,像個主人一樣,走到一張簡陋的方案麵前,替自己和燕君朧各斟了一杯茶:“隻有兩種最聰明的人,才能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