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到醫院,便聽到一群護士在談論第一批下鄉誌願者全數回到醫院,下一批的名單過兩天就會出來,她們在猜測到底會有誰那麼命苦被派去窮苦鄉下。
要知道,下鄉不是一兩天,而是十天半個月,這些在城市裏待慣了的孩子,都是不愛去的。一生安靜地坐在一邊聽她們聒噪著,趙吉祥討論得最為積極,她的精力永遠那麼旺盛。
她說:“要我看,主治醫師下去了,接下來應該是各科的潛力醫生。”
趙吉祥這話得到了其他人的讚同,簡美美接著說:“第一批去的護士都是資質深厚的一批,這接下來的一批會不會就是稍微有經驗的護士?”
“有可能。”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頭。年長的幾位護士心驚肉跳:“不是吧,要下鄉?聽說第一批去的地方還算可以,在B市的附屬小村,可是這第二批的試驗點可是窮鄉僻壤的隔世村莊,供電都是個問題。”
幾個圍觀的護士臉色變了,表示都不想去那個地方。趙吉祥回頭對一生報以安慰:“這第二批怎麼也輪不到我們,不用擔心。”
一生隻是淺淺一笑,什麼事情隻要熬都能熬過去。況且不過是去十幾天,用得著這麼恐懼嗎?又不是長期待在那個地方。
正在幾個護士發表意見時,護士長拉著臉走了進來。圍觀的一些護士一哄而散,聒噪的環境因為護士長的到來一下子安靜起來。
“現在的孩子都被寵壞了,不就去一個地方吃吃苦嗎?各科竟然沒有幾個願意去的。”護士長對著她們抱怨起來,目光投向這群裝乖巧的護士們,“我們科有個名額,你們看著辦,不想去也得去。”
值班室裏的護士一下子全垮著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躲躲閃閃的。趙吉祥俯身對一生咬耳朵:“這形勢不對。”
嗯?一生好奇注視著趙吉祥。趙吉祥道:“都不願意去,以護士長的個性,用剪刀石頭布決定,這次可不是看醫齡,而是看運氣了。”
趙吉祥話剛說完,等得不耐煩的護士長蹙眉怒視她們:“就知道你們跟別的科一樣嬌貴,得了,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去,分組淘汰。”
大家覺得這個方法最合理,都開始分組猜拳。趙吉祥取就近原則,直接對一生道:“來來,我們比。”
“嗯。”一生出了剪刀,趙吉祥出了石頭。一生輸了。
“哈哈,順利過關。”趙吉祥收斂笑容,拍了拍一生的肩膀,“保重。”
結果,一生這次可是屢戰屢敗,一路輸到底。結果她光榮地成為“第二批誌願者”。過關的護士長長籲了一口氣,輕鬆了。
護士長沉思一下,對一生說:“既然定下來了,我得關照你,那個地方很窮,沒有直達的車,你還要翻山,到了那聽說供電常常不及時,你要做好吃苦的準備。不過你放心,這次第二批的醫護人員十多名,應該會有人照顧你的。”
一生咬咬牙,點了點頭。聽起來,確實有點苦。
上班時間,一生到一間病房為病人打吊針,推車走在走道上,正巧遇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一派斯文的宋安辰。
就一個衣冠禽獸。一生暗暗嘀咕著,本想就這麼擦肩而過,不想宋安辰卻開口說:“剛才在誌願者的名單上看見你了。”
一生甩了個白眼,一提這事她上火。一路輸到底,情何以堪啊?宋安辰笑道:“下個星期出發,記得穿寬鬆點的褲子還有旅遊鞋。”
一生微愣,宋安辰的細心總是讓她招架不住。她點點頭,推車進了病房。她依次給病人打好吊瓶,校對名單。當看到名單上“言琰”的名字時,她頓了頓,不知為何,自從早上那件事以後,她心裏有種對不起師兄的感覺。她師兄對她那麼好,她卻欺騙他。她推車到達G31,敲了敲門。
裏麵竟傳來師兄低沉的聲音:“進來。”
她吃了一驚,深呼吸。她要一如從前地麵對她的師兄。給自己如此的暗示,她麵帶微笑走了進去。一進去,就見言琰蹺著二郎腿在玩掌機,見一生來了,熱情吆喝:“我就說我哥怎麼忽然來我病房,原來是把這裏當約會地,跟情人會麵啊。”
一生有些尷尬。言珩瞪了言琰一眼:“玩你的,少說話。”
“知道,你們盡管調情,當我透明就好!”言琰朝一生使了個曖昧的眼神,賊兮兮地笑了起來。一生輕聲咳嗽,對言珩點了點頭,拿起吊瓶和吊針朝言琰走去,微笑道:“來,先打個針。”
言琰不禁縮了下身子,總覺得一生這表情有些恐怖:“我是病人,需要嗬護。”
“當然,會嗬護你的。”一生微微眯起眼,表情看起來絕對的純良,隻是那笑容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危險氣息。言琰可憐巴巴地朝言珩求助:“哥……”
“乖。”言珩隻吐出這樣的字。
言琰隻好視死如歸道:“打得不好,我一定投訴。”他狠狠地威脅了一生一把。一生扯出一個微笑,俯身幫他消毒,離得近了,他不小心看到她脖子上那道吻痕,哈哈大笑起來:“哥,看來你們好事將近。”
言珩不明所以,有些茫然。言琰指著一生的脖子,賊兮兮地大笑起來。一生和言珩兩人的臉色卻突然泛白,在言琰眼中,這種泛白是因為真相被識破的尷尬。他笑得更歡了。
一生急忙給他打好吊瓶,調好滴液速度,就想離開。她麵對師兄的時候臉色更是不好,隻想趕緊逃離這裏。在她走出門時,她聽見言珩對言琰說:“你現在的主治醫生換了誰?”
“是個大帥哥哦,比你帥,宋醫生。”
一個星期以後,一生準備出發下鄉了。她很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帶著兩套換洗的衣服,找出一雙運動鞋穿著,給自己的手機充了滿滿的電,簡簡單單地出發。
院裏的醫療隊車停在高速路口的停車場處,這批醫生和護士都要在那集合然後一起下鄉。她早早趕到那裏,率先上了車,找了個好位置。
據八卦女王趙吉祥所說,這次下鄉的名單上,外科為主,十個誌願者有八個外科醫生。選的外科醫生多數是綜合性極強的潛力股,很有前途。趙吉祥還跟她咬耳朵,讓她物色物色。
一生隻是白了她一眼,那丫頭似領悟般說:“也是,都有這麼好的竹馬了,還物色什麼?”
她真是無話可說了。
時間慢慢過去,陸續有人上車,有幾個醫生她隻是麵熟卻不認識。她不禁難過起來,難道這次下鄉,遇不到熟人嗎?要是如此的話,她多慘啊。
這次下鄉總共有六個陪護護士,眼見客車上上來的人數快到齊也沒見到一個熟悉的,她徹底絕望了。看來真的得往“死”裏熬了。看著聊得正歡的幾個醫生和護士,一生感覺好寂寞。
忽然,從車門處閃出一件灰黑色的T恤,又有一人上了車,他神清氣爽,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笑意,白皙的皮膚襯著灰黑色調,更顯得有種洋氣。
居然見到了宋安辰?他此時穿得很休閑,休閑的T恤,軍綠色的長褲,配上他清爽的發型,她突然覺得他也有陽光的時候。
“啊?宋醫生?”一生身後的幾名護士忍不住叫了起來。
“宋醫生,坐這裏。”她們拍著自己身邊的座位,熱情招呼。宋安辰隻是淺笑回應,目光打量著整個車內,在尋覓什麼。
一生縮了縮腦袋,雖然她很企盼能遇見一位認識的人,一路上能有個伴兒,但是她不想遇見他。女人一般都會口是心非,而她確實害怕與他再糾纏不清,她怕她早晚有一天淪陷進去,拔不出來。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有幾兩重,她與宋安辰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宋安辰看著前排第三座靠窗的人影時,不禁皺了皺眉。她那蜷縮著的樣子,顯然是害怕見到他。他帶著興味的眼神一閃而過,慢條斯理地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故作吃驚的樣子:“你居然坐在這兒?”
一生瞪了他一眼。他這話什麼意思?
“在遠處看,還以為你位子是空的。”他輕輕一笑,“嬌小的壞處就是常常被人無視。”
她咬咬牙,不去搭理他,直接看向窗外。
身後的一位護士突然搭訕問:“宋醫生,我記得你本來是第一批下鄉,怎麼變成第二批了?”
“學校有論文,抽不開身。”他彬彬有禮,清秀的側臉看得更是讓人怦然心動。一生凝視一秒,立即轉回窗外,然而臉已經紅了起來。
“哎呀,周教授的關門弟子就是厲害,還沒畢業,就被當作主治醫師在培養。”另一位醫生有些酸溜溜地插了一句。雖這話有點帶刺,但宋安辰保持著自己在外慣有的溫和,笑而不答。
人到齊以後,司機開車,路途大約七個小時。
剛開始在高速公路的幾個小時,一生並未感覺異樣,隻是道路一開始顛簸,加上她本身就暈車,越來越難受,忍不住蹙著眉頭,隱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
忽然,宋安辰掐著一生的手腕,惹得她一陣顫抖,她想把手縮回去,卻被他抓得很緊,她怒視他卻又不敢聲張,她說:“放開。”
“你暈車。”他淡淡地說。
“那你也不能乘人之危,揩我油。”她想抽離他的手掌。
宋安辰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你渾身上下,哪裏有油?我怎麼沒看見?”他眼神朝她身上掃了一遍又一遍。一生氣結,她雖然知道她沒身材,但也不用他這麼提醒。
宋安辰的手指緩緩按壓著她手臂上的神門穴,仔細又專注。一生這才知道,他不是在揩油,而是在幫她治暈車的症狀。
她盯著捧著她的那雙白皙又修長的手,來回在她手掌摩挲著,手感極其舒服,也不知是他的手骨軟還是他按的技術好。越看她眼越熱,跟著臉也熱了起來。宋安辰問:“好點沒?”
“嗯。”她老實地回答。
宋安辰便把她手放回原處,閉上眼睛,不再搭理她。突然不給她按壓了,手裏忽然有種空空的感覺。她訕訕坐正,不是很自在。
“真是命好,宋醫生親自按摩。”身後有位護士酸溜溜地嘀咕著。自然她是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不讓人聽見,然而車內過於安靜,沒有別的聲音,所以一生聽見了,她更加尷尬了。
好不容易挨到山口處村主任來接,卻又要麵臨跋山涉水。村主任說要到那個村,沒有大車道,隻能坐牛車或者步行過去。但是人力物力有限,隻能把醫療器材和幾位人員用牛車帶過去,其他的人由村民帶著抄小路進村。
女士優先,村主任讓女士先坐牛車進村。幾個城裏長大的護士麵麵相覷,對牛車很不感冒,但又沒有辦法,隻好勉強自己坐了上去。
一生坐上牛車,看看宋安辰,又看了看那種崎嶇不平的道路,不禁擔心地說:“當心點。”
宋安辰吃了一驚,顯然未料到一生會有關心他的時候:“回頭見。”他說著就跟著帶路的村民抄小道先行。
一位護士看著地麵泥土帶濕,很容易打滑的樣子,擔心地問了問村主任:“最近是不是下雨了?”
“是啊,昨天下了一場大雨,今兒才放晴呢。”
這樣的險坡加上泥土打滑,那條小路真的安全嗎?一生突然很擔心,希望自己是瞎操心才好。
坐著牛車到達小山村花了將近三個半小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夏天時節,天雖晚得比較慢,但在山裏,此時晚霞已經微露,把天與地之間染成了橙黃色。
一生下了牛車,手腳渾身酸痛,六個女人坐在小小的牛車上,四肢蜷縮在一起,加上一路的顛簸,已經酸麻了。
有一個護士忍不住抱怨:“這十幾天夠我們受的了。”
村主任聽後有些尷尬,十分抱歉地說:“我們這個村被山包圍,交通一直不便利,抱歉。”
見村主任臉色已經不是很好,那個護士也不好意思再抱怨,嘟囔著轉移話題:“我們住哪兒?”
“我們給你們找好了,跟我來。”村主任是個比較憨厚的男人,他紅著臉,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住房條件對於你們來說是差了點的,不過已經是我們村裏幾戶條件好的了。”
護士們都不說話,顯然,她們不以為意,也許也知道這個村莊條件有限了。當村主任領她們去看了這之後十幾天她們要住的地方以後,她們的臉色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