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來得有點晚,一直到六月下旬才開始升溫。
蘇姝給池匿訂了7月21日去英國的機票,這一次沒有再問他是不是準備好了。
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越是不安。
如果不是陳矜瑤說漏嘴,她甚至還不知道,宋燚已經被通緝了。
“我也是聽我爸說的,原來他就是當年池匿爸爸殺害的那個人的孩子,真是沒想到……”陳矜瑤耷拉著腦袋,怯怯看向蘇姝:“他之所以接近你,可能就是為了複仇,你爸爸……還有池阿姨……都是因為他……”
蘇姝像聽著閑話一樣,沒有絲毫過激反應,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陳矜瑤越發氣憤:“我真的想不通,殺害他父母的又不是蘇叔叔,為什麼……宋燚簡直已經瘋了,阿姝,你也要小心點,現在他還沒被抓到,很有可能會回來找你。”
是啊。
那種瘋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蘇姝眸光凜冽,“證據都交給警察了嗎?”
“嗯,我爸已經把證據都交上去了,包括你拿來的那些。說起這個我就為池阿姨覺得不值,她生前……對宋燚那麼好,可他竟然用這種肮髒的手段,難怪池阿姨的病情一直反反複複不見好,虧他還是學心理的,都學狗肚子去了!”
蘇姝很少見陳矜瑤這麼憤怒,她大概也是真的沒想到宋燚是這樣的人。
“阿姝,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宋燚的?”她一直沒想通這一點,也是某天突然從陳政鋒口中得知蘇姝收集到了宋燚的犯罪證據,一想到那段時間蘇姝承受的煎熬與痛苦,陳矜瑤就恨不得扒了宋燚的皮。
她頓了頓,思緒驀地有點淩亂,半晌後才回答她:“我爸死的那天。”
蘇姝對宋燚這個人沒有什麼特殊的記憶,好像一直都是溫溫良良的態度,行事有矩,談吐保留。
不會讓任何人猜到他的心思,也不會做出任何暴露情緒的行為。
但是那天,他在看到蘇維平屍體時眼中蘊含的複雜情緒中沒有半點惋惜,反而有一絲輕鬆,但更多的是掙紮和恐懼。
那種控製不住從眼底強勢迸發出的劇烈的恨意。
蘇維平三翻四次問過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和宋燚結婚,她也無意間見過他電腦裏名為【宋】的私密文件夾,又恰逢那幾天宋燚也不知所蹤。
說不上已經懷疑,隻是種強烈的預感。宋燚很可能和這場“意外”有關。
但真正確認他的身份是因為池佳桉。
那段時間池佳桉雖意識混亂,病情反複,但偶爾還是能認出她來。
在療養院陪她的日子裏,她幾乎每天都會提到宋燚,很奇怪,她連蘇姝都不認識,卻記得宋燚的名字。
照顧池佳桉的護工是宋燚找的,平日裏看著倒是盡心盡責,挑不出哪兒有問題。
蘇姝也是偶然遇見的林恣,自從離職之後就很少再見以前的同事,說起來也一年多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爸爸就住在池佳桉隔壁。
林恣不知道她家裏的事,但以前見過宋燚來公司樓下接她,對他有些印象。
她告訴蘇姝,宋燚經常來這裏,每次都會待很長時間,他一走,池佳桉就會突然狂躁。
“我就是好奇,有一天還真偷聽過,但是這裏隔音太好了。”林恣還有點失望,下一秒又瞪大了眼睛說:“不過他走了之後我進去看了,那個阿姨倒沒什麼異常,就是一直在自言自語,我本來還想聽她在說什麼,護工就進來了,嚇我一跳。我走的的時候好像還聽見那個護工在說……說什麼……要怪隻能怪你們自己?“
後來林恣還說了些什麼,蘇姝完全沒聽進去。
如果她沒猜錯,池佳桉應該是握著宋燚的把柄,才會讓他心生歹念。
之後蘇姝就開始重新物色新的療養院,沒有告訴任何人。
如果不是池匿,她早已按計劃將池佳桉轉移了。
蘇姝原本打算先讓池匿出國再安排池佳桉轉移,可是去學校才得知他並未回學校,他說的要做的事,不出意料也和宋燚有關。
池匿一直很聰明,她能想到的事,他不會想不到。
可惜天不遂人願。
池佳桉最終還是沒逃過這場災難。
陳矜瑤越聽越氣憤,手一拍桌子:“這個混蛋,他不得好死!”
蘇姝抿了抿嘴,眉頭更皺。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宋燚還沒被抓到,連他的朋友雷越也關了店不知所蹤。
“那小池……你還打算讓他出國啊?”
蘇姝點頭:“7月21日,你要去送他嗎?”
陳矜瑤眨眨眼,搖頭,表情有些苦悶:“其實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以前隻覺得他可憐,現在好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阿姝,發生這麼多事,你還能像以前那樣看他嗎?畢竟說到底,你爸媽都是因為他……“
蘇姝沉默了許久。
笑了笑,“瑤瑤,你知道我去給我媽銷戶的時候,那邊的工作人員說什麼嗎?”
陳矜瑤:“……”她愣了愣,“說什麼……”
蘇姝目光凝結起來,記憶回到那天。
那是池佳桉去世後的第一個晴天,陽光像從烏雲的裂縫中迸發出來一般熾烈,照得人睜不開眼。
按照流程,工作人員很快將池佳桉的名字從戶口簿上消除,蘇姝成為了戶主。
一切都辦完之後,她還坐在原地沒動。
“人死不能複生,不管怎麼說,你們姐弟倆還是要好好生活,這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說罷,工作人員又歎了口氣。
蘇姝記得,上次來給蘇維平銷戶的時候,好像也是他辦理的。
話不多,但這次看到她來明顯比之前更添了一分憐憫,他說上次在她走後池匿也來過,問他蘇姝剛才有沒有說什麼,還要走了一張蘇維平的照片。
陳矜瑤的反應比她想象的要平靜些,但她大概也腦袋空白了幾秒鍾,頓了許久才慢吞吞地囁喏著道:“其實他心裏也很難受吧……”
蘇姝垂下眼皮,沒說話。
“你爸對他那麼好,帶他回家,又頂著那麼大的壓力收養他,這麼多年下來,連我爸都說蘇叔叔是真的把池匿當親生的兒子培養,還經常帶他去隊裏和大家一起吃飯。”陳矜瑤淡淡笑著,眼底漫著惆悵,“還有池阿姨和你……其實他最怕最怕的,還是你……”
“差不多了,瑤瑤,我先回去了。”蘇姝拿起桌上的手機,像完全沒聽見她剛才的話一般,狀似無常地和她微笑告別。
陳矜瑤看著她走遠才收起勉強的笑容,心裏愈發沉重。
連她都覺得這樣難受,蘇姝又該是如何的痛苦?
曾經那麼信任的人是殺害父母的凶手,而起因是和自己朝夕相處十年的弟弟。
她沒敢告訴蘇姝,在宋燚失蹤以前,她曾見過他一次。
那天是去新公司報道的第一天,下班有點晚,回到家之後倒頭就睡了半小時。
醒來後才後知後覺地肚子餓,下樓去小超市買了桶泡麵,一回來就看見宋燚在家裏坐著。
陳矜瑤頓時清醒,泡麵掉在地上,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音。
和他一直以來的形象截然不同,此刻的宋燚渾身充斥著陰鬱和戾氣,連看她的眼神都完全陌生。
“宋……宋燚?”陳矜瑤腦袋懵懵地,彼時她還不知道陳政鋒已經手握他的諸多犯罪證據,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陳矜瑤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暗暗吸了口氣,“你怎麼突然出現在我家,有什麼事嗎?”
“池匿在哪兒?”
宋燚冰冷的語氣再次讓她心裏一陣驚慌,不自覺地後退了小步,“我不知道,你找他做什麼?”
宋燚低著頭嗤笑一聲,思忖了片刻才緩緩抬起來,冰冷的視線直愣愣地看著已然慘白了臉色的陳矜瑤,驀地發出更為詭異的笑聲。
“陳矜瑤,陳矜瑤……”他莫名喃喃了兩聲她的名字,視線從她臉上轉到一旁的全家福照片。
“我說了我沒見過他,你到底要幹什麼?”
衝過去拿走照片的時候,陳矜瑤絲毫沒意識到宋燚有多可怕,隻是下意識的行為。
他看著照片時陰惻惻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栗,陳矜瑤沒敢看他,隻聽見胸腔裏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房間裏安靜了將近一分鍾,就在她快承受不住的時候,宋燚又出聲:“你見過,五天前,玉石路北街17號。”
陳矜瑤腦子裏嗡地一聲炸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那張曾經溫暖過她的輕柔的臉上,此刻已經化為烏有,她能讀懂的全是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沒見過他就是沒見過!”陳矜瑤沒注意到自己聲線有多顫抖,但堅持著走到門口打開門,“請你出去,如果再擅自來我家,我會告你私闖民宅!”
宋燚壓根不信她,也是第一次見陳矜瑤這麼硬氣,以前他隻覺得,陳矜瑤不過是個被保護得太好什麼都不懂的小公主。
看來是他低估了。
不過她的軟肋也很好拿捏,越是堅硬,越是不堪一擊。
宋燚起身,朝著門口走去,他能清晰地看到陳矜瑤放在門把上的手顫抖的頻率逐漸加快,但依舊倔強地冷著臉。
直到他走近, 她額頭上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向下滑落。
“別緊張,你和你的家人都很安全。”宋燚竟拿出一張紙巾給她擦汗,聽到這話的陳矜瑤再次大驚,卻見他笑著道:“我知道是池匿帶走了陳政鋒,你們把他藏起來了是不是?”
“……”陳矜瑤大氣都不敢喘。
他又一次冷笑:“我對你爸沒有任何惡意,但是他太礙事了,我隻是讓他在我的地方好好休息,順便……看看池匿會不會來救他……”
陳矜瑤很快反應過來,原來陳政鋒不過隻是個誘餌,宋燚從始至終都在找池匿。
“可惜,讓他得逞了。”
陳矜瑤看了看他遺憾的神情,想起那天接到的陌生電話……
的確是池匿告訴她,陳政鋒在玉石路北街17號。盡管他用了陌生電話,但她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
她趕過去的時候,池匿已經不見蹤跡。
沉思了半晌,陳矜瑤身形有些站不住了。
“在想什麼?”
宋燚饒有興致地問,仿佛很有耐心。
陳矜瑤看著他:“在想你到底要瘋到什麼程度才夠。”
宋燚:“瘋?”
他突然大笑,麵目猙獰地看著陳矜瑤,猛然一下掐住她的脖子,看著她迅速漲紅的臉,眼底不禁泛起狠厲。
陳矜瑤身體本就虛弱,看到他時就已經是一身冷汗,此刻更是動彈不得,盡管拚命地想呼救,想用力掰開他,但都無濟於事。
宋燚完全失去理智,就差一點,陳矜瑤就死在他手上了。
如果不是那滴淚落在他手上。
他像被烈火灼傷,猛然放開了陳矜瑤。
獲得呼吸權的瞬間,陳矜瑤大腦一片空白,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角還殘存著淚痕。
“告訴池匿,隻要他自己來找我,我什麼都不會做。”
陳矜瑤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見宋燚,離開前他隻留下了這句話。
第二天,陳政鋒告訴了她宋燚被通緝的消息。
陳矜瑤沒有騙宋燚,她真的沒有見過池匿。
他好像被蘇姝藏起來了。
她說,7月21日,池匿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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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陳矜瑤分別後,蘇姝並沒有回家。
記不清是這段時間第幾次來這裏了,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兒,總是不自覺地往這個方向走。
菩薇又來了幾張生麵孔,年紀都很小,聽院長說,都是沒了父母的孩子,要麼就是被遺棄在外的。
蘇姝每回來都會被團團圍住,小孩子們拉著她轉圈,玩遊戲,她喜歡給小姑娘紮辮子,但總讓她想起池佳桉。
她小時候不喜歡紮頭發,覺得難受,出去玩一會兒就蓬頭垢麵,頭發都攪在一起很難打理,但池佳桉沒責備過她一句,很耐心地幫她一點一點梳理順暢,再重新編個好看的辮子。
不過她會編辮子倒是蘇維平教的。
蘇維平隻提過一次,說他年輕時候剛認識池佳桉那會兒,她還是長發。
不記得是誰給他支的招,蘇維平專門去學了各種辮子的編法,後來池佳桉剪了短發,他那一手的功夫就沒處施展了。
上小學的時候,陳矜瑤每天都梳很好看的頭發,蘇姝起初不怎麼在意,後來也不知怎麼突然就纏著池佳桉給她梳一樣的。但池佳桉忙,常常顧不上她。
蘇維平才又開始大展身手,變著花樣兒地給她編各式各樣的頭發,也讓蘇姝在學校出盡了風頭。
而現如今,她也終於為別的小朋友編著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