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姚院長親切地呼喚她，溫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習慣性地點頭：“告訴你一個好消息，Eilly要回來了！”
似乎有些陌生，她呆滯了一會兒，有些模糊的記憶慢慢清晰起來，但仍有點不確定：“你是說，那個混血小女孩，Eilly？”
姚院長笑著拍了拍她：“對，她的病情暫時扼製住了，現在已經在安排回國了。”
非常突然的消息，蘇姝聽姚院長講述了十來分鍾才搞清楚來龍去脈，當初送Eilly出出國以為她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如今……
“那陳野的姐姐呢？”
“已經移交給當地警方了。”姚院長也長舒了一口氣，可隨即眉頭又不禁皺起來，“也不知道Eilly現在怎麼樣了，她還那麼小，就經曆這麼多事……”
聞言，蘇姝也垂下眼睫保持著沉默，姚院長察覺到她情緒低落，恍然道：“不好意思，又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蘇姝怔愣了一下，抿唇淺笑：“Eilly能回來我也挺高興的，姚院長，等她到了，麻煩您給我打個電話，我想來看看她。”
“那是自然。”姚院長心疼地看著她，恍惚間好像池佳桉又出現在她眼前，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溫柔的語氣絲毫未變：“阿姝，我也算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媽媽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
蘇姝輕沉了口氣。
“心軟的人，才更容易受傷害。”姚院長繼續說道：“阿姝，你和你媽媽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你比她堅定，比她勇敢，比她更懂得取舍，可是你也比她更痛苦。這段時間我看著你日漸消瘦，看著你時常發呆，總是讓我想起你小時候跟著佳桉過來的日子……阿姝，你是個聰明孩子，佳桉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希望你能明白。“
一直到離開菩薇，蘇姝仍舊臉上掛著笑意。
她好像習慣了微笑，盡管眼底覆滿冰霜，依然會抬頭看著溫暖的落日，享受著炙烤過後的餘溫。
蘇姝乘著公交車，任由它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天色逐漸昏暗下來，車到了終點站。
下車環顧了一周，目光停駐在遠處的大型遊樂設施上。
那是她和宋燚約定了要一起來坐的摩天輪。
“宋燚，你能帶我去坐一次摩天輪嗎？”
“好，你想什麼時候去？”
“等有空的時候吧。我好像從來都沒坐過，那上麵會很好玩嗎？”
“隻是視野遠一點，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如果是白天的話，應該更好看。”
“是嗎?那我們就白天去吧。”
”好。阿姝，你還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陪你去。“
忽的眼眶一熱，蘇姝驚覺低眸，掌心被指尖嵌入的痛楚才慢慢清晰起來。
她怎麼到這裏來了。
大抵是高考剛結束，那底下聚集了許多的青年男女，排著長隊。
蘇姝站著看了會，摩天輪上的燈驀地亮起，絢麗的光彩引得人群躁動。
她也不由自主朝著那邊走去。
約莫過了半小時，才輪到她。
“幾位？”工作人員問她。
蘇姝淡淡回：“一個。”
真正坐上後，蘇姝卻沒了排隊時的期待。
上升得很緩慢，但確如宋燚所說，視野很好，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隻是現在是晚上，看得再遠，也不過是一片片朦朧閃爍的燈光。
說不上多好玩，好像一個人來也沒差。
離開後才想起來，她連張照片都沒留下。
以後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搭上回程的公交後，蘇姝再也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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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半個月的平靜日子，宋燚像憑空消失一般，任警方多麼嚴密的排查也毫無蹤跡，他不現身，蘇姝自然不敢去找池匿。
直覺告訴她，宋燚正在盯著她。
在抓到他之前，蘇姝什麼都不會做，隻能慢慢等著，等池匿安全出國。
新工作是一份閑職，蘇姝有大把的時間等待。可意外就是意外。
周五下班原本約了陳矜瑤一起吃飯，等公交的間隙恍然見到了雷越，他仍舊穿著黑色的長衫，遠遠望著，好似清減了許多，不比初見時那般高雅。
蘇姝隻看了一會，覺著好像無話可說，即使他知道宋燚在哪，也絕不會告訴她。
淡淡轉回了視線，但車還沒來。
“蘇小姐。”雷越渾厚低沉的嗓音忽然響在耳側，引得她眉心微蹙。
不是怕，而是一種不想糾纏的無奈。
蘇姝沒有理會他的招呼，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在蘇姝麵前沒有半點信任，倒也不覺得惱，悠然自若地在她身旁站定。
“出事以後，他就沒有再聯係過我。”他驀然交底，繼續說道：“關於他和你之間的事，我很抱歉。我曾經想過要不要告訴你真相，但……\"
原因他沒說出口，蘇姝也並不想聽。
“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宋燚並不是一個喜歡傾訴的人。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正打算輟學。他沒有錢，在學校也住不下去，之前資助他的人突然斷了聯係，他也不想再麻煩別人，所以在學校外麵找了幾份工，每天從早幹到晚也才百十來塊錢。”
雷越看了看她，繼續道：“我把他送回了學校，交了學費，給他留了我的電話，但他一次也沒打給我。後來我也離開沄市，再見他已經是他要畢業那會兒了。我生意失敗，妻離子散，而他正處在人生真正的開始，但我總覺得他心裏藏著一股恨意，正在不知不覺地吞噬著他的理智和本性。“
“蘇小姐，其實我很早就見過你。”
蘇姝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不像在開玩笑。
雷越笑著道：“大概是你大學畢業典禮那天，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在校門口給你和你的家人拍照的人？”
蘇姝沒想起來，遲疑著問：“是你？”
“不，不是。”
他搖頭：“是宋燚。”
蘇姝恍惚了一下，那天他們的確去了校門口拍照，隻是隨便從路人中找了一位幫忙，竟是宋燚……
僅是簡單思索之後，她便反應過來：”所以這麼多年，宋燚一直在找我爸？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爸的？“
“我不清楚，他做事從來不會說。”雷越皺了皺眉：“不過那天他回來之後狀態很反常，我猜測是因為那個小孩，池匿。”
蘇姝：“……”
是啊。
他一直沒放下仇恨，又怎麼可能忘記仇人兒子的樣貌。難怪蘇姝第一次跟他介紹池匿的時候，他的反應完全不像是剛知道。
他處心積慮了這麼多年，又怎麼可能放棄複仇。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蘇姝歎息著：“事到如今，誰又是無辜的？雷先生，你覺得我應該站在哪一邊？”
雷越撣了撣長衫上的煙灰，“我要走了，倘若你還會見到宋燚，麻煩告訴他，就說我家鄉的房子沒有拆，叫他不必擔心。”
他說完便向著身後走去，蘇姝並沒有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右腿不太方便。
但很快便容不得她多想，車來了。
明明是下班高峰期，車上卻沒幾個人，蘇姝找了個空位坐下後，才發現自己掌心汗涔涔地。
她看了眼手機。
還有十天，池匿就出國了。
陳矜瑤等了她小半個小時，本想跟她抱怨兩句，但看她神情怪異，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阿姝，是不是宋燚找你了？”
她抬眸，滿臉愁容的樣子，小聲地歎息著：“沒有，隻是有點擔心，池匿快出國了，我怕出什麼意外……”
聽她這樣說，陳矜瑤倒還鬆了口氣，握著她手安慰道：”沒事的，小池一定會平安出國的。不過宋燚這麼久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爸那邊也說，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掉以輕心，狗急了都會跳牆，但憑他再沉得住氣，終究是被仇恨蒙蔽了心……阿姝，你總擔心小池，但你知不知道，你比小池更危險？“
池匿被她藏得那麼好，連陳矜瑤都不知道他身在何處，可蘇姝一點都沒有躲藏的意思，萬一宋燚真找上門，他那麼陰險的人，保不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陳矜瑤越想越不安，她太了解蘇姝了，送池匿出國之後，她還有什麼打算……阿姝現在看起來一切如常，其實已經碎了一地……
如果池匿也不在她身邊，那阿姝會怎麼辦……
“阿姝，你和小池一起走吧，你們一起出國！”
蘇姝愣住，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她，“瑤瑤，你是明白我的，我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我的親人朋友都在這裏……”
她忽地哽咽了一下，低下頭掩蓋住眸中氤氳的霧氣，“我哪兒都不去。”
陳矜瑤皺眉：“可是宋燚他……”
“宋燚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她語氣篤定，狀似輕鬆，“瑤瑤，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再說陳叔不是安排了人保護我嘛，放心吧。”
陳矜瑤還是不太放心，她還是要回去讓陳政鋒多派點人保護蘇姝。
菜剛上桌，張小偉才姍姍來遲。
自從他生病休學，蘇姝也許久沒見過他了。
大概是生病的緣故，他瘦了很多，頭發也被剪成板寸，但看著精神還不錯，左手臂上還留著紮針的痕跡。
陳矜瑤一邊嫌棄般挑剔他的遲到，一邊往他碗裏夾著他愛吃的菜，張小偉也不回嘴，偶爾嗆她兩句也不像以前那般針鋒相對。
蘇姝看著，不禁想起她和池匿……
她記得第一次給池匿做飯，差點把廚房都炸了。
其實她也不是不會做點簡單的東西，隻是那天想給池匿做點好吃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池匿剛來蘇家的時候，小小的個子，人很瘦，最喜歡穿他那件白色的舊襯衫，盡管後來池佳桉給他買了許許多多的衣服，盡管那件舊白襯衫被洗得發黃，盡管他年歲漸長起來，他也還是安好無損地保留在衣櫃裏最顯眼的位置。
有很多次，蘇姝想問他，但總是沒問出口。
不得不承認，時至今日，蘇姝仍沒辦法完全忽略掉他最初的身份。
這麼多年，他們默契地閉口不談，仿佛池匿就出生在這裏，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的一切都是純粹澄澈的。
隻有他自己，時刻都在警醒著。
池匿很矛盾，一直都是。
他那樣敏感自抑的小孩，大概永遠也學不會張小偉這樣理所當然的耍賴撒嬌。
“阿姝，你看著他，我去下洗手間。”陳矜瑤忍受不了張小偉，起身跑了。
她一走，剛才還嘰嘰喳喳沒完的男生忽然沒了聲響，悶頭扒了兩口飯，又回頭望了一下陳矜瑤的方向，皺眉嘟囔道：“屁事兒還那麼多……”
蘇姝抿嘴笑了笑，“小偉，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身體吃得消嗎？”
她是聽陳矜瑤說的，這小子也不知道抽的什麼瘋，好像突然打開了熱愛學習的開關，天天吵著要回學校。
張小偉看了眼她，頓了須臾，點頭：“嗯，下個月。”
“下個月？這麼急啊，還是等身體好了再回去，你爸媽和你姐都不放心，再說現在回學校一時也跟不上進度，不如等身體好了再慢慢打算。”
他抬起頭，“我已經好了。”
蘇姝倒是想再勸勸，可惜言辭匱乏。
又或者是被他目光中的堅定所折服。
蘇姝百無聊賴地刷了會手機，正想給陳矜瑤發消息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張小偉又忽然問她：“池匿……還回學校嗎？”
他問得突然，以致於蘇姝沒反應過來，愣了好半晌。
“應該不回了。”她淡然自若的神情看不出一點震驚。
張小偉呆愣愣地眨眨眼，猶豫了片刻，“那……他以後還回來嗎？”
“……”
蘇姝握手機的力度不自覺地加重，驀地垂下眼，細微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來：”不回了。“
直到陳矜瑤回來，兩人沒有再談任何。
結束後，蘇姝與他們分別，獨自坐上回家的車。
一路上她都在想，這個決定對不對，她會不會擾亂池匿的人生？
她總是替池匿做決定，是因為知道池匿不會違抗她，還是憑借著某些難以言說的糾葛去操控他的人生。
蘇姝忽然覺得，池匿好像一個木偶。
她閉上眼，沉沉地歎了口氣，滿腔的酸澀感侵蝕著她。
下了車，蘇姝又接到了池匿打來的電話。
這段時間以來，池匿打了很多電話，蘇姝都沒有接。
大抵是剛才張小偉的話讓她動了惻隱之心，她竟鬼使神差地點了接聽。
可對麵的人似乎沒預料到她會接聽，電話裏是一大段空白。
“有什麼事嗎？”
蘇姝等了會兒，池匿還是沒出聲，擔心出了意外，蘇姝心一下揪了起來：“池匿？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