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扔了去,別拿這賤人的賤報髒了咱家的眼!”老大扭過頭,作勢要捂住眼睛,自從出了那報紙的事情後,雖然各個子孫都是買《韶關新報》的,但是卻規定不得拿進家門。兒子們自然也是偷偷看的,然而要是看到孫子輩手拿這玩意定要喝罵顯示自己對家族的權威和忠心。
為什麼要買這賤人報紙?
一來是怕這人瘋狗病再次發作,又來咬李家了,必須盯著點;
二來,就是《韶關新報》從咬李濂文嚐到了甜頭,也有了經驗,其文章越來越奇詭,你要沒準備,光看標題就能嚇你一個跟頭,因此大家都喜歡花錢被嚇個跟頭;好處不僅如此,在看完上麵比戲詞還聳人聽聞的造謠、胡說八道後再放下報紙,笑罵:“這家夥又放屁了”,又可以來顯示自己的睿智。
不過今天兒子看來是有事,並沒有扔了報紙,而是送到老爹眼前,叫道:“爹,這期報紙,您最好看看。”
老大把眼珠從指縫裏一掃頭條標題,也咦了一聲,伸手拿了報紙過來。
有人說《韶關新報》就是賣標題的,它家的標題起得確實好,看了一眼就讓人想掏錢了,這期的標題是《昔日滿清皇榜探花、今朝無奈流落韶關、窮困潦倒無錢過年》。
不管是清國人還是宋人,反正看到皇榜、狀元、探花就拔不動腿了,這些曾經是所有人的對自己子孫的期盼,現在也是,不過換做了“洋翰林”、“海遊士”這些換湯不換藥、換洋裝不換黃皮的稱呼而已。
“咱們城裏來了個探花?”老大好奇的咦了一聲,一遍讀完,大體就是:昨日過城關,見一文丐藉草倚槐樹根,以青紙做白鉛粉字,書法甚秀媚,以書法詩詞行討。內有竹枝詞三十首,描寫青樓情狀宛然若生,問其來曆,自訴乃是鹹豐之時探花,麵目枯槁之極。
為了顯示那人的才學,記者特別附了一首此人寫的《送窮詩》,描繪自家到了年關,無錢過年又欠債南還的窘迫:
詩曰:
謀生計拙笑書癡,打點愁無卒歲資。此後行藏須預祝,偷閑便做送窮詩。
雙扉靜掩境淒清,筆硯安排寄此生。我有窮愁難自遣,隔鄰怕聽索逋聲。
敬迓魚軒送灶神,焚香禱告達幽情。家除詩卷無長物,可許傳鈔奏上清。
補苴乏術悔蹉跎,搜索空囊剩幾何。哀說山人窮徹骨,今年詩比往年多。
滿腹文章不療饑,東塗西抹亦何因。從今拋卻書和史,願謫塵寰去問津。
漏促更闌時序遷,茅屋生計獨淒然。兒童未解年荒歉,偏要娘籌押歲錢。
看完那報道,足足的過了一把“你丫倒黴了吧?我過得還不錯”的得意幹癮,老大放下報紙吧唧吧唧嘴,彷佛品味著嘴裏的鮑魚味道之後,才故作不屑的把那報紙朝兒子一甩,說道:“這報紙天天胡說八道,要是一萬句話裏有一句是真的,那耶穌也要複臨毀天滅地了!哪裏會有探花淪落到咱們這個小城?一看就是編的。”
說罷還揮了揮手,叫道:“以後不要給我看這種垃圾,髒了你爹我的眼睛。”
“爹,我的意思不是讓您看這垃圾小報的。”長房長孫蹲下身去,把報紙從地上撿了起來。
“那你啥意思?”老大愣了下。
長房長孫拿著報紙,走過來說道:“爹,我不是提拔這垃圾,而是想說:雖然這頭條定然又是那王八蛋胡編亂造的,但是這個道理卻是沒錯。”
“什麼道理?那垃圾還會有道理了?”老大瞪大了眼睛,這簡直是在兩宮皇太後簾子前吹噓海皇人還不錯。
長房長孫說道:“道理就是現在儒生過得辛苦,莫說個探花做文丐過不了年,就算他說狀元我也信了。前幾個月我去海京和上海查看商機,到處都是落魄的儒生,好的給商人當賬房,差的就去做了妓寮的王八,更差的就是蹲在牆角用洋粉筆像這樣在青磚上寫詩混兩個錢賺。這垃圾小報這次寫的倒不像咱們韶關,估計是在海京那裏的報紙上偷得文。”
“富貴天定、人各有命,他們倒黴是命不好唄,關你什麼事?”老大端起茶杯,一邊用茶杯蓋刮著茶沫,一邊有些疑惑的打量了下兒子,確認這小子已經是個成功的儒商了,而不是一個想埋頭詩史的白癡。
“爹啊,您還沒琢磨過味道來?”長房長孫急急的湊近老爹,指著外邊小聲叫道:“您寶貝孫子天天跟一群韶關窮比在私塾裏讀四書五經呢!都要八歲了!”
老大猛地張開嘴,手一鬆,茶杯就掉了下去。
他兒子眼疾手快,唰的一下在他袍子前接住了那茶杯。
老大渾然不覺,左手捏著茶蓋,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猛地轉頭問正端著滿是茶水的茶杯往桌子上放的兒子道:“對啊!寶仔他娘的怎麼在讀私塾了?他讀這玩意幹嘛?宋國科舉根本不考四書五經啊!”
兒子放下了茶杯,學了個洋人的姿勢:歪眼撅嘴、肩膀上擠、兩手攤開,做了個無奈至極的表情。
“你問過你爺爺嗎?他什麼個口風?”老大急吼吼的說道。
長房長孫狠狠的跺了跺腳,叫道:“從咱們家出名了,那群該死的蹭飯窮酸撲上來攛掇老爺子要辦私塾造福鄉裏開始,我就怕了!經常試探老爺子怎麼想的!他就是說孔孟之道是天地正理,不管海宋怎麼變,肯定有一天還要把孔聖人牌位請回神壇!”
“我就說,萬一不請怎麼辦?它科舉就是不考四書五經這些玩意怎麼辦?”
“老爺子就說:到那時候就讓寶仔回湖南參加科舉。”長房長孫一臉惱火的表情,說到這,他吼道:“參加個屁科舉!咱們家就一堆道台、同知、候補知府、知縣了!您是道台、三叔是道台、六叔和我都是候補知縣,光各人的官製轎子和‘肅靜回避’的大牌子、殺威棒就塞了一個庫房了!那玩意還用考舉人才能當嗎?現在清國國庫空虛,就靠著賣官賺錢,滿大街都是官員的轎子,連個妓院老板都捐了道台!給點錢就行了!”
“那你小子說怎麼辦好?讓寶仔做商人,不科舉也不捐官?沒有個官做,總有些丟人啊,去了清國怎麼好意思談生意。”老大摸了摸頭發,很無奈的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