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1936從廣州到上海(一)
兩地書(節選)(1929)
背景:
在廣州呆了一些日子後,魯迅發現無論是北洋派的北京政府還是國民黨的南方政府,都是暗無天日的,不便久居,便離開廣州,回到上海了,和許廣平開始過同居生活,移住上海東橫浜路景雲裏二十三號,自此以後,他在精神上有了親切的伴侶;工作上有了得力的助手;家庭上也有了最默契的愛人。
實際上,魯迅與許廣平結識於1925年,那年許廣平就讀於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女師大風潮讓很多年輕人渴望在黑暗中得到指引,於是她像魯迅寫了信。他們的第一封信始於1925年3月11日,在信中,許廣平提到了“女師大事件”,魯迅給予指導和寬慰,自此後他們之間書信往來不斷,而問題也不僅僅集中於“女師大事件”,更多的討論人生觀,社會問題等。
除通信外,她也會到魯迅的家中去,見魯迅忙於事情,便從旁協助校對和謄寫稿子之類,他倆的情誼,就這樣發展起來了。
1928年9月,魯迅與許廣平移入景雲裏十八號。翌年五月,由於許廣平懷有身孕,魯迅獨自北歸北平省母,並在各大學演講,訪友,這些信就是此間所寫。
H.M.D:
在滬寧車上,總算得了一個坐位,渡江上了平浦通車,也居然定著一張臥床。這就好了。吃過夜飯,十一點睡覺,從此一直睡到第二天十二點,醒來時,不但已出江蘇境,並且通過了安徽界蚌埠,到山東界了。不知道你可能如此大睡,恐怕不能這樣罷。
車上和渡江的船上,遇見許多熟人,如幼漁之侄,壽山之友,未名社的人物,還有幾個闊人,自說是我的學生,但我不認識他們了。
今天午後到前門站,一切大抵如舊,因為正值妙峰山香市,所以倒並不冷靜。正大風,飽餐了三年未吃的灰塵。下午發一電,我想,倘快,則十六日下午可達上海了。
家裏一切也如舊;母親精神容貌仍如三年前,但關心的範圍好像減小了不少,談的都是鄰近的瑣事,和我毫不相幹的。以前似乎常常有客來住,久至三四個月,連我的日記本子也都翻過了,這很討厭,大約是姓車的男人所為,莫非他以為我一定死在外麵,不再回家了麼?
不過這種情形,我倒並不氣惱,自然也不喜歡;久說必須回家一趟,現在是回來了,了卻一件事,總是好的。此刻是夜十二點,靜得很,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道她睡了沒有?我覺得她一定還未睡著,以為我正在大談三年來的經曆了,其實並未大談,卻在寫這封信。
今天就是這樣罷,下次再談。
五月十五夜。
D.H.M:
二十一日午後發了一封信,晚上便收到十七日來信,今天上午又收到十八日來信,每信五天,好像交通十分準確似的。但我赴滬時想坐船,據鳳舉說,日本船並不壞,二等六十元,不過比火車為慢而已。至於風浪,則夏期一向很平靜。但究竟如何,還須俟十天以後看情形決定。不過我是總想於六月四五日動身的,所以此信到時,倘是廿八九,那就不必寫信來了。
我到北平,已一星期,其間無非是吃飯,睡覺,訪人,陪客,此外什麼也不做。文章是沒有一句。昨天訪了幾個教育部舊同事,都窮透了,沒有事做,又不能回家。今天和張鳳舉談了兩點鍾天,傍晚往燕京大學講演了一點鍾,照例說些成仿吾徐誌摩之類,聽的人頗不少——不過也不是都為了來聽講演的。這天有一個人對我說:燕大是有錢而請不到好教員,你可以來此教書了。我即答以我奔波了幾年,已經心粗氣浮,不能教書了。D.H.,我想,這些好地方,還是請他們紳士們去占有罷,咱們還是漂流幾時的好。沈士遠也在那裏做教授,聽說全家住在那裏麵,但我沒有工夫去看他。
今天寄到一本《紅玫瑰》,陳西瀅和淩叔華的照片都登上了。胡適之的詩載於《禮拜六》,他們的像見於《紅玫瑰》,時光老人的力量,真能逐漸的顯出“物以類聚”的真實。
雲南腿已將吃完,很好,肉多,油也足,可惜這裏的做法千篇一律,總是蒸。帶回來的魚肝油也已吃完,新買了一瓶,價錢是二元二角。
雲章未到西三條來,所以不知道她住在何處,小鹿也沒有來過。
北平久不下雨,比之南方的梅雨天,真有“霄壤之別”。所有帶來的夾衣,都已無用,何況絨衫。我從明天起,想去醫牙齒,大約有一星期,總可以補好了。至於時局,若以詢人,則因其人之派別,而所答不同,所以我也不加深究。總之,到下月初,京津車總該是可走的。那麼,就可以了。
這裏的空氣真是沉靜,和上海的煩擾險惡,大不相同,所以我是平安的。然而也靜不下,惟看來信,知道你在上海都好,也就暫自寬慰了。但願能夠這樣的繼續下去,不再疏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