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二夜一時
D.H.M:
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點半,我獨自坐在靠壁的桌前,這旁邊,先前是有人屢次坐過的,而她此刻卻遠在上海。我隻好來寫信算作談天了。
今天上午,來了六個北大國文係學生的代表,要我去教書,我即謝絕了。後來他們承認我回上海,隻要豫定下幾門功課,何時來京,便何時開始,我也沒有答應他們。他們隻得回去,而希望我有一回講演,我已約於下星期三去講。
午後出街,將寄給你的信投入郵箱中。其次是往牙醫寓,拔去一齒,毫不疼痛,他約我於廿七上午去補好,大約隻要一次就可以了。其次是走了三家紙鋪,集得中國紙印的信箋數十種,化錢約七元,也並元什麼妙品。如這信所用的一種,要算是很漂亮的了。還有兩三家未去,便中當再去走一趟,大約再用四五元,即將琉璃廠略佳之箋收備了。
計到北平,已將十日,除車錢外,自己隻化了十五元,一半買信箋,一半是買碑帖的。至於舊書,則仍然很貴,所以一本也不買。
明天仍當出門,為士衡的飯碗去設設法;將來又想往西山看看漱園,聽他朋友的口氣,恐怕總是醫不好的了。韋叢蕪卻長大了一點。待廿九日往北大講演後,便當作回滬之準備,聽說日本船有一隻名“天津丸”的,是從天津直航上海,並不繞來繞去,但不知在我赴滬的時候,能否相值耳。
今天路過前門車站,看見很紮著些素彩牌坊了,但這些典禮,似乎隻有少數人在忙。
我這次回來,正值暑假將近,所以很有幾處想送我飯碗,但我對於此種地位,總是毫無興趣。為安閑計,住北平是不壞的,但因為和南方太不同了,所以幾乎有“世外桃源”之感。我來此雖已十天,卻毫不感到什麼刺戟,略不小心,確有“落伍”之懼的。上海雖煩擾,但也別有生氣。
下次再談罷。我是很好的。
五月二十三日
D.H.M:
今天——二十七日——下午,果然收到你廿一日所發信。我十五日信所用的箋紙,確也選了一下,覺得這兩張很有思想的,尤其是第二張。但後來各箋,卻大抵隨手取用,並非幅幅含有義理,你不要求之過深,百思而不得其解,以致無端受苦為要。
阿菩如此吃苦,實為可憐,但既是出牙,則也無法可想,現在必已全好了罷。我今天已將牙齒補好,隻花了五元,據雲將就一二年,即須全盤做過了。但現在試用,尚覺合式。晚間是徐旭生張風舉等在中央公園邀我吃飯,也算餞行,因為他們已都相信我確無留在北平之意。同席約十人。總算為士衡尋得了一個飯碗。
旭生說,今天女師大因兩派對於一教員之排斥和挽留,發生衝突,有甲者,以錢袋擊乙之頭,致乙昏厥過去,抬入醫院。小姐們之揮拳,在北平似以此為嚆矢雲。
明天擬往東城探聽船期,晚則幼漁邀我夜飯;後天往北大講演;大後天擬赴西山看韋漱園。這三天中較忙,也許未必能寫什麼信了。
計我回北平以來,已兩星期,除應酬之外,讀書作文,一點也不做,且也做不出來。那間灰棚,一切如舊,而略增其蕭瑟,深夜獨坐,時覺過於森森然。幸而來此已兩星期,距回滬之期漸近了。新租的屋,已說明為堆什物及住客之用,客廳之書不動,也不住人。
此刻不知你睡著還是醒著。我在這裏隻能遙願你天然的安眠,並且人為的保重。
五月廿七夜十二時。
D.H:
廿一日所發的信,是前天到的,當夜寫了一點回信,於昨天寄出。昨今兩天,都未曾收到來信,我想,這一定是因為葬式的緣故,火車被耽擱了。
昨天下午去問日本船,知道從天津開行後,因須泊大連兩三天,至快要六天才到上海。我看現在,坐車還不妨,所以想六月三日動身,順便看看上遂,而於八日或九日抵滬。倘到下月初發見不宜於坐車,那時再改走海道,不過到滬又要遲幾天了。總之,我當擇最妥當的方法辦理,你可以放心。
昨天又買了些箋紙,這便是其一種,北京的信箋搜集,總算告一段落了。
晚上是在幼漁家裏吃飯,馬玨還在生病,未見,病也不輕,但據說可以沒有危險。談了些天,回寓時已九點半。十一點睡去,一直睡到今天七點鍾。
此刻是上午九點鍾,閑坐無事,寫了這些。下午要到未名社去,七點起是在北大講演。講畢之後,恐怕還有尹默他們要來拉去吃夜飯。倘如此,則回寓時又要十點左右了。
D.H.ETD.L.,我是好的,很能睡,飯量和在上海時一樣,酒喝得極少,不過一小杯蒲陶酒而已。家裏有一瓶別人送的汾酒,連瓶也沒有開。倘如我的豫計,那麼,再有十天便可以麵談了。D?H?,願你安好,並保重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