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不久,生產隊為我們蓋房子,農民稱之為砌屋。

這裏原本是洞庭湖底,地勢較低,容易積水,大家都想選個地勢較高的地方建房。湖區沒有山丘,高一點的地方就是人工修建的堤壩。過去小垸子的堤壩需要抵擋外麵的洪水,現在修了大垸子,一道大堤將數個小垸子圍在其中,小垸子的堤壩不再擋水,因此,小垸子的廢堤是建房的最佳地點。這方圓數十甚至上百裏,農家的房子都建在小垸子的廢堤上,堤麵不夠了,才往平地發展。

每個生產隊隻擁有相應的一段堤,堤壩上原來已經基本住滿。一九五四年大水倒圍子時,八隊的堤壩被洪水衝掉了一段,被衝掉屋基的幾戶人家不得不在倒口東邊的平地上建房。先來者尚且沒有高地建房,後來者當然更不用說。我們的屋址被生產隊安排在這幾戶於平地建房人家的中間。

我倒覺得在平地建房沒有什麼不好。第一,用水方便。出門就是倒口,洗菜、洗衣、挑水都容易,且倒口又大又深,水質相對小溝小塘要好些。湖區的水多,但質不好,特別是房屋旁邊的小溝、小塘、小坑,其水質更差。就近有水可取,誰也不願意舍近求遠。多走幾步路挑幾天的水容易,但天天堅持相當困難,況且,方圓數裏僅此一個倒口,離倒口遠的人家即便多走幾步,也沒有好的水源。

第二,屋內地麵經常潮濕,潮濕往往陰涼。酷暑時節,在這樣的地麵上躺一下,可以享受免費“空調”。至於這樣是否對身體不利,顧不得那麼多了。再說,洪水季節,大堤外的水位高出堤內幾十米,如果大堤真的潰破,僅高出平地幾米的小堤其實什麼作用也沒有。小垸子內,無論堤上堤下,大水一來,都是滅頂之災。

我們即將砌屋的地基在倒口東岸的中段。這裏原先是水田,我們到來之前,生產隊在地基的前麵挖一條溝,挖出來的土填在地基上,使之略高於稻田的水麵,然後將土整平,房屋的地基就弄妥了。

砌屋資金由國家負擔,或者說,由我們自己負擔。國家給我們每人二百四十元安置費,按實到人數發到生產隊,由生產隊掌握使用。我們當初來了五個,但有一位隻是下來走走,並未遷戶口,所以,我們實到四人。四人的安置費共九百六十元,一半用來買材料蓋房,另一半用於我們第一年的生活費。

砌屋當天,農民們大清早就將全部建築材料運到現場。幾捆蘆葦、一堆稻草、幾擔牛屎、一捆比拇指略粗的毛竹,最惹眼的是由政府特批給知青蓋房用的那幾十根木料,雖然長短不一,但都是清一色的杉木。

當地農民喜歡用杉木建房,因為杉木直、長,韌性好,且不易變形。但杉木憑計劃供應,沒有特殊門路的農民是弄不到計劃指標的。一般農民建房,用的是彎曲的楊樹、苦楝之類的木材。誰家建房若用上了三五根杉木,一定是祖上遺產或有人在外當幹部了。

早飯後,全隊十幾個“勞動”進入施工現場,我也到工地湊熱鬧。當地人簡稱男勞動力為“勞動”,女勞動力為“婦女”。砌屋現場,絕大部分都是“勞動”,但也有一兩個“婦女”。

砌屋的第一步是將木頭架子搭起來,這搭架有點像小孩子玩積木。首先,何大爹帶著幾個人在工地將堂屋左右兩堵牆的木架豎起來,接著,從屋簷部分開始,一根又一根地安裝屋檁,然後,以堂屋的木架為基礎,兩間側屋的架子也順勢搭成。

第二步是蓋草、夾牆。先在屋檁上縱向捆一些小毛竹,橫向鋪上蘆葦,然後在蘆葦上蓋草。每蓋到有屋檁的地方,用草繩將蓋的草固定一下。上麵在蓋草,下麵就可以夾牆了。農家一般用蘆葦夾牆,我們的蘆葦不夠,用的是“毛蠟燭”。“毛蠟燭”就是在蘆葦稈外麵裹一層草,這樣,省去許多蘆葦,但牢固程度差多了。

當夜幕降臨時,我們的新居即告落成。有人說深圳速度是最快的,建國貿大廈時一天建一層,其實,牛角岔的建房速度才是最快的,一天就完成一棟房子,當晚即可住人。這種房子可能也是最抗震的,八級地震也不怕,地心深處的魔鬼能讓它歪斜,卻很難震得它倒塌。因為它本身就可看作是一個防震棚,純粹由木頭、竹子和蘆葦等組裝而成,沒有一片瓦一塊磚。但這種房子最怕火,我見到過一次火災,失火茅屋頃刻之間就燒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