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秧田裏的秧苗長到四五寸深的時候,隊長通知,除用牛的和打雜的外,其餘的人通通參加插田,力爭插完早稻迎“五一”。

天還沒亮,七叔的大嗓門就在我的窗子外麵叫響了。那時候我特別能睡,若沒有人叫我,肯定睡到日上三竿,我還睡得特別沉,那大嗓門要響好多遍,才能換回我一個含糊的回應。嘴裏答應了,還不一定真醒了。十六七歲的年齡,真好睡啊!

有一次,我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叫,便“嗯”了一聲,叫聲停止了,我翻個身,又睡著了。早飯後,七叔見到我,一臉鐵青:“春耕忙忙的,一個‘勞動’,不出早工……”

婦女特別是女知青不出早工,從未聽見當“官”的說什麼,“勞動”因貪睡而耽誤一個早晨,就這麼罵罵咧咧的,唉,男女平等,談何容易!

經過這一次,大嗓門也學精了,哇啦哇啦叫過之後,他仍舊在外麵哼哼哈哈地磨蹭,直到聽見我起床的響動之後,才滿意地離去。

摸索著穿上衣服,從門背後拽出扁擔,一頭掛上一個竹製的秧架,跌跌撞撞地朝秧田走去,直到一腳踩進涼涼的秧田水中,頭腦才徹底清醒過來。

秧田裏已經很多人了,我趕緊找到一塊還沒有人的秧苗,開始拔秧。秧田裏已放進了幾寸深的水,我學著別人的樣,先拔一把,就在秧田水裏洗掉秧根部的泥,然後用一根稻草係上,扔到後麵的田埂邊。

別看就這麼一個簡單活,幹好卻很不容易,別人拔了幾個,我一個還在手上。總算將第一個秧洗淨並拴上稻草,我學著他們的姿勢,往後一扔,不料那秧束未係牢,出手就散。我隻好回頭將散落田間的秧苗拾起,重新捆紮,確信不會散架後,再輕輕地放在田埂邊。

早工結束的時候,手腳麻利者已拔完了一塊,我湊合著也拔了小半塊。“勞動”們將洗淨並捆紮成束的稻秧裝進秧架,我也整了一小擔,順便帶到大田的田埂邊,然後回家早餐。

上午正式插田,這插田比拔秧更難。首先,因為順著走容易將已插好的秧苗弄得東歪西倒的,所以,插秧是倒著走的。人們的習慣是往前走,退著走肯定別扭,在泥水中退著走難度更大。

其次,秧苗的株行距按要求是四六寸,即株距四寸,行距六寸,但那時田裏沒有劃格子,得估摸著那個尺寸插。在田裏畫格子,那是後來的事。

第三,手腳的動作要協調。左手捧著大把的秧,右手每次從左手那邊拿一小撮插進田裏,每插一行,退一步。這一步,正好是禾苗的行距。

第四,株行距要對齊。早稻不能插得太深,能站穩就行。社員們說,早稻水上漂,晚稻插齊腰。早稻插深了,不利於禾苗的分蘖。如果要求高的話,還有第五,動作優美,衣服上不沾泥。

我初學,顧不上那麼多,一心想的就是一個快字。無法與別人一起齊頭並進,但差距也不能拉得太大。辦法還是有的:別人一排插七株,我插五株;別人行距是六寸,我加大到八寸;別人趁撿秧的時候伸伸腰,我從田頭到田尾始終不伸腰。

七叔的眼神實在不好,但他站在田埂上,偏偏還看得到我加寬了行距。“小王伢子,不要拖同啦!”所謂“拖同”,就是加寬了行距的意思。我的行距馬上恢複到六寸,但七叔一走,競爭壓力加大,這行距又在不知不覺中加寬了。

幾個回合下來,腰部感到又酸又脹,能有機會伸伸腰該多好,可偏偏在我最需要工間休息的時候取消了工間休息。手腳麻利的,秧插得快,每趟都先我們一步插到田頭,他們可以在田埂上伸伸腰,站著小憩片刻,等我們差不多到岸了,他們又開始了新的一趟。後上岸的人,哪裏好意思在田埂上磨蹭,唯一的選擇是趕快下田,急起直追。就這樣,一趟又一趟的急起直追累得我的腰像斷了一樣。

我非常羨慕那些能挺直腰杆幹活的人,特別是福滿,田頭田尾做些雜活,輕鬆自在,絕不腰痛。像福滿那樣幹半天,舒展一下那倒黴的腰,少拿點工分也願意。

我囁嚅著,拐著彎兒向七叔表達了這個意思,申明就換半天,緩口氣馬上回插秧隊伍。哪知七叔橫豎不同意,說這農村的鍛煉才開頭,插秧是必須過的一關,不能換。末了,他還補了一句氣人的話,什麼“蛤蟆子無頸,細伢子無腰,腰痛個什麼”。青蛙確實沒有脖子,但年輕人怎麼沒腰呢,這沒彎慣的腰疼得還很厲害。但當“官”的說沒腰,沒腰就沒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