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下象棋,雖然棋藝平平,但癮頭不小,農閑時逮住一個對手能折騰到半夜。牛角岔八隊棋藝水平與我相當的開始隻有楊百友一人,但黎建工聰明,很快就追了上來。
聽說一隊的李老倌在牛角岔象棋水平最高,我們三個冒雨趕到他家,合力破曹,將他打敗。其實,我獨力也能戰勝他。李老倌強在殘局功夫,在棋盤上隻有幾顆棋子的時候發揮得特別好,而開局階段棋子比較多的時候就有點犯迷糊。因此,我盡力在開局時即取得優勢,讓他在殘局中因寡不敵眾而無可奈何。
說實在話,下棋我比他們略勝一籌,但他們的棋癮比我大,屬於癮重超過體重的那一類,個別下到天亮還不想走。但如果有人邀打牌,象棋這邊一下子就沒人了。
他們打的是一種天九牌,用竹或木自己製成,三十二塊。木匠用正規工具做的,大小式樣還過得去,自己拿刀胡亂砍剁而成的,每一張牌都不一樣,但他們照舊玩得很投入。之所以牌癮比棋癮大,關鍵在於有刺激,存在賭的因素。其實,他們賭得很小,一盤一般幾分錢出入,一個晚上輸贏幾元錢,但農民們鮮有囊中不羞澀的,從這個角度也可以說不小。
第一次見他們打牌是有一次去柴山砍柴。牌是從溝渠裏撿回的兩個爛箢箕,在窩棚門口剁砍燒烙了一翻後製作而成。那次我帶了一副象棋,老天下雨,不能砍柴,我們就貓在窩棚下棋。後來,牌做出來了,與我下棋的對手即改行打牌。象棋一個人不能下,隻能入庫。有時候一連下幾天雨,他們就一連幾天“天九、地八、人七、和五”,我經常在他們的吆喝聲和嘩啦嘩啦的洗牌聲中進入了夢鄉。
他們打牌,我不會也不參與,看都不看。有人見我無聊,勸我學一學,說隻要認識牌就會打,而認識三十二張牌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拉下水的,不管賭得多小,一分錢也是賭博。我若不是需要下來接受貧下中農即這幫賭徒的再教育,又是最小最小的小字輩,沒資格說話,否則,一掀牌桌,痛斥賭害。
打住,那哪是我啊,分明是《紅燈記》裏的英雄人物李玉和,大義凜然,怒斥鳩山。
忽然有一天,牌桌上也沒有人了,不僅牌桌上沒人,其他地方的人全沒了。他們集中進了一個窩棚,展開了一個新的項目,賭寶。為什麼叫賭寶,很難論證。反正就是取兩個硬幣,用手一彈,使其立起來旋轉,然後用一個碗扣住,被扣住的硬幣在碗裏繼續旋轉直至倒下。接著,圍著的人開始下注,下注分單和雙兩邊,中間用一根稻草隔開。下注完畢,揭開碗看錢幣的單雙情況。倒著的硬幣兩個都是正麵或反麵向上的為雙,一正一反的為單。如果硬幣顯示為雙,下注在雙一方的贏,反之同理,賠率都是一比一。
同樣是賭博,為什麼賭寶比打牌更吸引人,不容易搞清楚,也許是賭寶能容納更多的人,輸贏也更大,更具有刺激性。
開始,人們賭寶隻是因為下雨不能砍柴,找種方式消磨時間而已。後來,情況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晴天的晚上也聚進了一個窩棚。再後來,白天也要聚一聚。
全體柴山民眾都在賭寶,小王伢子遊離在這個群體之外,他們有點不放心。他們開始拉我下水,甚至開出贏了拿走,輸了不賠的優惠條件,但我那時意誌堅強,聚賭的窩棚,我進都不進。後來,他們不拉了,但反複叮嚀,回去不能說。
一天,他們窩棚的馬燈沒油了,華叔家的大兒子政民叫我送燈過去,興許那時他正處於牛市,順手從桌上拿了兩角錢塞進我的口袋,算是跑腿費,其實是封口費。兩個窩棚挨著,他們自己過來拿應該也很方便。這兩角錢的封口費在我口袋裏還沒有捂熱,政民的牛市很快轉熊市。
天快亮的時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政民來了。他眼睛紅紅的,找我“借”那兩角錢回去打本。說完,也不等我回答,徑直找到他先前塞錢的那個褲口袋,翻出裏麵的兩角錢,然後急匆匆地走了。唉,可憐的、紅了眼的、輸光了的賭徒。
鑽進窩棚參賭的,一定是為了贏錢,沒有為了輸銀子去熬夜的。但鑽進去聚在那裏的,不一定全是去賭錢,比方說口袋裏沒錢的,輸光了的,口袋裏有兩角命根子錢,不敢拿出來冒險的,等等。這些看熱鬧的癮不一定比參賭的小,自己不賭,陪在那裏看熱鬧,往往也看一個通宵。既是看熱鬧,也是一種無奈的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