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不久,我正在灶上灶下地忙得不亦樂乎,黎建工來了。他悄悄對我說:“一起去搞點路,敢不敢去?”

我答得很爽快:“敢,什麼路?”

當時的小青年,往往是我這樣,先答應別人的要求,再問別人要求的是什麼,免得被別人說成膽小怕事。也許正是這種顛倒的思維方式,惹出不少本不該發生的事件。

在牛角岔八隊,黎建工屬於聰明人之列,用他們的話來說是“怪氣”。我的象棋稱霸牛角岔大隊的時候,他還不會動子,隻有本隊的楊百友和一隊的李老倌勉強可以與我抗衡。開始,他坐在旁邊看看,沒人的時候,坐上來湊湊數。誰知,沒過多久,他就超過了一般人,甚至與我或楊百友對弈,也能贏幾盤。我和他一起自學木匠,折騰了幾個月,他的大櫃已經做得像模像樣了,我的小板凳四隻腳還不能同時落地。

我佩服他的聰明,他佩服我的清高。我剛來牛角岔八隊的時候,七叔找我商量,建議我作為知青小組的代表參加生產隊管理委員會,但我一口拒絕了。其實,為什麼拒絕,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當局者一頭霧水,旁觀者卻興奮起來。黎建工聽說後得意地說:“小王伢子,就是不願做官,好角色,哼!”末了,他又補一句:“我也是這樣的。”

他的確係真聰明,我未必是真清高,但不管怎麼說,我稀裏糊塗拒“官”不做的舉動博得了些許虛名或者說傻名。另外,我以“罷工”的方式爭取同工同酬,公然與生產隊領導叫板。這不正常的舉動被人稱之為“倔”,而且倔得有點可愛。正因為我有點倔和傻,有的人願意邀我去幹一些與倔和傻有關的事。

黎建工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先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遞給我,自己也抽出一根,然後將那根香煙的一端在火柴盒上敲了敲。他一邊慢條斯理地敲香煙,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今天晚上開隊管會,你曉得不?”

我搖搖頭:“不曉得。”

隊管會的工作任務之一就是開會,開會核對記工情況,清查賬本錢糧,決定大小事務,正常得很。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開會,也不想知道他們開不開會。

“他們會還沒有開,早晨就打發人去砍肉。”

隊管會經常借開會之機撮一頓,我早有耳聞,不少人對此有意見,有人稱隊管會為逮管會,就是諷刺他們用公款吃喝的意思。“逮”,流行用語,大吃大喝的意思。

我問:“生產隊不是買農藥都沒有錢了嗎,哪來的錢買肉呢?”我記起昨天隊裏去供銷社買農藥,錢不夠,會計曾挨家挨戶想辦法湊數。

他說:“買農藥沒錢,吃冤枉哪裏會沒有錢?”

黎建工變得慷慨激昂起來,他站在屋子中間,左手夾著香煙,右手在空中揮舞,“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痛斥隊幹部不幹好事,就知道吃喝,用社員群眾的血汗錢一點都不覺得心痛。受黎建工的影響,我的熱血也開始沸騰。末了,他提議我與他一起采取行動,搞得他們吃不成。

“怎麼行動?”

“趁他們開飯的時候衝進去……”

“掀翻飯桌?”

“不,衝到桌子邊,坐下來,扶起筷子就吃,哪碗菜有肉就專夾那碗菜。”

我禁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這哪是去挑戰腐敗,明明是熱臉挨冷臉地混頓吃喝。上個月七叔生日,隊管會連夜開會,殺了兩隻雞,保管員從我門口過時曾邀我一起去吃個雞腿,我都沒去。不過,如果有七八個人衝進去,端起碗來就吃,真會搞得他們吃不成。這辦法比掀桌子好,掀桌子太浪費。邀一幫人衝進去,吃他個稀裏嘩啦。像《智取威虎山》裏的座山雕說的那樣,“鐵錘砸西瓜,爛泥摔豆腐”。這樣,既不浪費,又能反腐敗,可謂兩全其美。

黎建工的衝進去吃的行動方案不錯,起碼給他們傳遞一個信息,社員群眾不讚成他們用公款吃喝。怪氣人就是不一般,想出來的辦法都怪氣。我們抽著煙,又聊了一會兒天,黎建工接著出去繼續忙乎,完善他的行動方案。他需要另外再組織幾個人,附帶了解隊管會開會的地點和開餐的時間,我則呆在家裏耐心等待。